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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05-23 16:52:33| 人氣22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咳嗽的女人(2000美國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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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的女人



漩渦

 我躺在床上,翻滾於溫暖而洶湧的覆蓋中。紫茄色的漩渦,在黑暗中構築了天地,仰頭俯首,極目遠眺,甚至是垂下眼瞼,都是一幕無邊的連綿的紫。朦朧的,波動的,不確定的紫,滑向極細微的紋路所編織成的霧網。遠處,或者,在這無法分辨平面或是空間的視界,可以概括說是,右上角的,隱約發光的,似乎色澤較淡的區域,緩慢,莊嚴,如月色的熨透,也像難以辨識的耳語無意識的漂游。而後又返轉過來,絲綢般風吹的浪濤;翻捲回去,艷夏夜空的芳香。圈繞著我,空曠哀愁的呢喃,轉動一閃即逝的細碎光澤。緩慢地,包裹我,吹拂我,推卻我,陷落我於輾轉反側的睡眠中。

  掀開被褥,在海草的氣息中醒來。不知道醒來已有多久了,身體依然沉重,只能瞪視灰黃的百葉窗隙的微光。逐漸地,聽見街頭稀落的車聲,由遠而近,自左,自右,來自四面八方,來自我床頭的深處。而又急倏離去。



脆響

  我突然想起,昨天夜裡,為了歸還就要到期的錄影帶,下了Coply地鐵站,穿街過巷,從輝煌的鬧區橫渡幾座教堂,來到寂靜,看來幾乎已經入夢的磚造住宅區。路燈青白地發光,宛如冷空氣中呼吐的白霧,間隔逐漸拉大,除了轉角的黃褐色小酒吧,街巷的小店舖多已關門。秋葉颯颯飄落,凍止在空中、地面,發出脆響。身旁同行的路人一個一個地旋入巷中,幾乎像是憑空消失般地獨留一位間歇性猛烈咳嗽的婦人在我身後,我仍筆直向前,那神經質的,每隔十數秒便咳嗽的聲音仍尾隨不休。從聲音判斷,我可以確定她已經盡全力壓抑咳嗽的的渴望,並以近乎無法呼吸的喘氣,吞嚥口水的蠕動來延長咳嗽的間距,然而她是徒勞的,她喉中的搔癢和額間的發熱,使她無法真正意識到那聲音的震動。這蟹青色的夜,斷斷續續吐出生腥的嘆息,而後任她的咳嗽打斷,愕然地在空中閃爍如獸眼的受驚的綠,流竄風中。

  我並非不能理解她的難受,她的既無法吞嚥,也不可能嘔吐得出的搔癢。相反地,我幾乎完全可以體會,甚至諒解,只是在此時,我實在無法忍受那刺激性的震動。我想起了羅岡丹的日記:

  「她獨自一人收拾房間時,我聽見她在哼歌,為的是不去想這個不幸。但她整天悶悶不樂,厭煩憤懣地指著喉嚨說:

  『這裡嚥不下去。』

  她獨自享用痛苦,大概也在獨自享用快樂。我在想,她有時是否想擺脫這種她一停止歌唱便捲土重來的嘮叨話呢?她是否希望痛痛快快地痛苦,沉湎在絕望中呢?但是對她來說,這不可能,因為她已經被卡住了。」(註1)



同情

  藉由她的咳嗽,那種即使絕大多數人都經歷過卻仍可算是極端個人的感觸,使我突然發覺到自己無法忍受的孤獨:即使我已有了無法計數的咳嗽經驗,也曾因此在公眾場合困窘過,但我仍然很難完全深入地去同情她。也許根本上是不可能的,但也或許我從未想過要用心力去回想,去重新體驗,去感同身受。然而話說回來,真的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呢?去模擬,去猜測,還是去懷念曾有的感官呢?特別是痛楚而難堪,卻又無法抑制的感官呢?在她全心投注在喉嚨搔癢的同時,我發現自己並沒有值得集中心力的事物。喚醒我於沉睡的迷夢中,只為了如此枝微末節的小事,令我驚詫且憎恨。

  除了傾聽,傾聽她的間歇性的聲音,這是唯一發生,且幾乎確定會繼續發生的事件。我可以嘗試去關注。然而它卻是如此令人暈眩,而且逐漸逼近中。她的步伐愈來愈快,加速,再加速,而咳嗽的頻率相較下卻似乎在減緩中。在咳嗽與咳嗽之間,她又與我侵近了一大步,愈來愈近,那聲音也逐漸從在風中傳送,到貼附耳膜,到彷彿直接迴盪在我腦中。起先還只是像她在跟我急遽的交代什麼事項,到最後,幾乎……幾乎就像是從我自己身上發出那聲音似的,她……在我體內發出那聲音,嘗試為我排除那搔癢。或者是,是我自己在咳嗽。

  當我決定側身讓路之前,她已經從我身旁掠過,挾帶著她困難窘迫的聲音,穿越我,迅速右轉,沒入前方不遠的冷落小巷中,那黑暗中。



玫瑰

  我又想起,在注意到那咳嗽的婦人之前,在Berkeley 街上的磚房前,我輕快地走著,透過夜色,我眼中的餘光瞥見一處樓房石階旁的窄前院裡,初放了幾株淡粉色的玫瑰,碩大而鮮嫩,在霧光中瑩瑩盪漾,整個庭院滿是山艾薄荷的草香。我快速經過庭院,未曾停下腳步。除了歸還影帶,接著我還要馬上返回地鐵站,搭綠線E號車前往美術博物館,今晚是每週一次的免費入場機會,我已做好規劃,無意中途延擱或徒費體力——逛博物館猶如健行,除了別具隻眼外,尤需好腳力。我只是經過,瞥見那花瓣猶如月光的乳汁,放涼了卻依舊濃郁甘醇。

  從側身掠過花叢起,那花的影像便不斷地在我心中增生膨脹,每走一步,它就愈發肥潤豐美地溢滿我身,直到我滯重難行。直到那流光的一瞥,已膨脹成歐姬芙在三0年代,彷彿用放大鏡聚焦凝視畫成的巨幅白玫瑰。那奇異的花卉,包裹住整張畫布,在迴旋的洞口,盡情舒展而又清逸淡然,塗滿甘泉與凝脂,吐放如天空和音樂般的,那樣廣闊而無所謂的芳香。那樣夾雜了坦露的激情和科學家審視的專注冷酷,瞬間顫動著,滑行著,迤邐至邊界之外的,如露水濡溼的藍與灰的線條,來自海港的破曉,森林的夜霧。它溫柔的襲擊我,懇求我,並且極其耐心地飼養我的渴望,使我非得再回頭不可。



沙漏

  我的渴望轉眼消匿無蹤。當我回頭再尋覓時,發現那只是幾片躺在矮灌木叢上的落葉,只是光線的謊言。而如今光線已然遺棄了它。只是個因緣際會,因巧合而生成的詭計。如今,它只得恢復淡黃色的皺褶的面貌,連傷感都沒有。我好奇地拾起了它,聽陽光曬烤的酥脆的聲音,用力一握,將它在手中研碎成灰,再如沙漏般從掌心流洩入夜色中,流洩入永遠不可探知的沙漏的另一端,追隨時光的流向。

  我站在原地,沉默了一陣子。眼見它從鮮花變成了落葉,如今,又變成了什麼都不是。所有事物都在瞬間出現、改變,也在瞬間消失。我很驚奇地發現這句老生常談,卻又感到新鮮奇妙,恍若初聞。

  就這個時候,我聽到了遠方隱約的咳嗽聲,我想起來了。



(註1)沙特「嘔吐」,志文。p.34。
2000.10.26.

台長: 簡隆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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