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You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long.
麗奈還是走了,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我沒有看見她最後的表情,我想,那一定是一種令人心碎的倔強。繪里仍然站在那裡等我,我想她是明白我的心情的,所以她只是淺淺地,偏著頭笑。
我最後還是跟麗奈道別了,在我們糾纏不清的三年之後,在囚禁了我無數自由的地方,告別了我的心靈枷鎖。麗奈,我是如此不捨,又如此輕鬆。
我本來是不想哭的,可是繪里望著我的眼神太柔軟。我只好快步走過去,主動抱著她,靠著她的肩膀。我貼著她帶著一點汗味的上衣,悶悶地開口。「妳不要讓別人看到我哭喔。」
繪里溫柔地笑著,她摸摸我的頭,輕輕地應了聲好。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繪里溫暖的笑容,這麼想著,我突然就感到無比安心。我身在何處,似乎已經不是那麼重要,陽光暖暖地曬在背上,帶著一種舒適的倦意,繪里毫無怨尤地讓我靠著。「可是,小愛,這是最後一次囉。」
我疑惑地抬頭看她,繪里捧著我的臉,指尖輕柔地拂過我乾澀的雙眼。「我是說,」繪里的額上帶著薄汗,露出可愛的小酒窩,她望著我,墨黑色的瞳眸彷彿一池漩渦。「小愛為了那個人哭,是最後一次。」她輕吻我的眼,帶著一種霸道的宣示。「以後不准了。」
我覺得從脖子到額頭都燙得嚇人,我低下頭避開她的視線,卻聽見一旁傳來熟悉的嘻笑聲。「哇,以後不准了。」久笑瞇瞇地站在一旁,打趣地看著我們。「好浪漫喔,好有情調喔,天啊,妳們以為這裡是小公園嗎?」
我惱羞成怒地推開抱著我的繪里,她微微瞇了瞇眼,突如其來地衝向久。「小久妳這傢伙!」久假裝很害怕地跟繪里拉拉扯扯,我看著她們,卻想著剛才高傲地不願示弱的麗奈。
「沒事了吧。」加治木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旁,她的臉色依舊相當蒼白,她直直地望著久,微微地皺著眉。「沒事了。」我說。我想她是在看久,我斜著眼偷看她越來越陰沉的臉色,終於還是上前去拉開正掛在久身上鬧她的繪里。
加治木和久之間,有些事或許也該解決了。
那天下午,加治木回到寢室時,抱了兩本書。她的表情看起來跟以前沒有什麼差別,我在心裡好奇地想著她們究竟談了什麼,卻沒有問。加治木明顯沒有想說的意思,她一如往常靜靜地坐在那裡,專注地看書。
我將我寄給麗奈的信收在床底下。
我一封封地拆開來看過,又小心地收了回去。我寄信給麗奈,或許只是一種近似於告解的心態。事實上我早就料到她並不會回我,就如同神從來都不會回答人類一般。那個時候,我確實是把麗奈放在那樣的位置上的。
如果麗奈想,我願意剖開我的心臟,讓她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如果麗奈想,我願意將我的血液流乾,就為了寫一封帶血的情書。如果麗奈想,我什麼都可以給她,因為麗奈已經是我的一切了啊。我不需要其他多餘的一切,只要我能夠看著麗奈,感受到她的存在,那就是我生命的最終意義了。那個時候,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可是麗奈並未因此而對我卸下防備,她依然如此冷漠,她依然如此高傲,她依然用尖銳的話語將我推拒在外。我像是因為長期待在山洞而退化失明的人,我摸著牆壁前進,跌跌撞撞。直到有人願意拉起我的手,直到麗奈終於將我推出了山洞,麗奈說,我不欠妳。所以我讓繪里拉著我,重新回到陽光之下。
我想我終於有了勇氣可以正視那些過去。
監獄的夜晚相當寧靜,只有巡邏的腳步聲時不時地響起。室內沒有點燈,我只能夠勉強地看出窗戶和床的輪廓,我躺在床上,只聽見兩道頻率不同的呼吸聲。加治木還沒有睡吧,我試探性地開口。「睡了嗎?」
「還沒。」
她的聲音在夜晚顯得格外清冷,我捂著棉被,猶豫著開口。「我只是想說一些事情而已,當然,妳如果不想聽的話可以打斷我。」
「想說就說吧。」加治木平淡地回應。
現在想起來已經不知道該從哪裡開頭了,或許是我和麗奈認識三年多這句話。我和麗奈認識三年多,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高中生,和學校的同學一起到慶應大學參觀。
那時候的麗奈,像一隻防禦心極強的野貓,她瞪著我,我對她傻傻地笑。在遇見麗奈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也能夠喜歡上一個女孩。
我不是個擅長交際的人,也不是個喜歡呼朋引伴一起出去玩的人。麗奈則跟我完全相反,她害怕寂寞,她討厭一個人,她喜歡被許多人簇擁著,捧在手掌心上呵護著。
所以她除了我,還需要更多的人。
我曾經痛恨過這樣的情形,我愛的人,我的情人,她需要的不只是我,那是多麼令人懊惱的一件事。我掙扎過,我甚至詢問過里沙,喔,里沙是我的好朋友。里沙只是認真地說,妳和她不合適。
我一度自負,我認為,如果我和麗奈不合適的話,那就再也沒有人能夠跟麗奈在一起了。我這麼愛著她,我用生命去愛著她,我自信我比任何人都要愛她,我用我的所有去包容,去守護她,我覺得我這輩子都離不開麗奈。
現在想起來多少有些好笑。對了,尤其是發生事情的那天早上。我還記得麗奈穿了什麼,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小短裙,她最喜歡的豹紋外套,麗奈上了點淡妝,我醒來的時候,她正在找她的白色長筒靴。
我知道她要出去,於是放下了手邊的工作,將她的長筒靴從衣櫃內側的鞋盒裡翻出來,替她穿上。麗奈的表情一如往常,她平淡地說,我和朋友出去一下。是什麼樣的朋友,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這些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問題,我都不敢問,我只是點頭,目送她離開家門。
其實我都知道啊,麗奈去哪裡,和什麼人一起。麗奈喜歡去的KTV,有我熟識的前輩在那裡打工,她時常看見麗奈和不同的男孩子上KTV去唱歌,然後打電話告訴我。這些我都知道啊,可是麗奈不想讓我知道,所以我就不問。
我還記得那天早上里沙打電話來問我,後天要不要一起去看最近剛上映的《惡人》,我和她約好了時間,開始準備過幾個禮拜要交的一篇論文。對了,我剛才有提過嗎?麗奈不是很喜歡念書,雖然我們在慶應相遇,不過她後來卻考上一所短期大學,是那種培養演藝人員的藝能學校,不過我對這個並不是很了解。反正是麗奈從以前就一直夢想著當歌手,而她現在也成功了。
麗奈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和一所被稱為偶像工廠的經紀公司簽約,正在受訓中。可是她沒有因為這樣就和我分開,那個時候,我是可以感覺到麗奈的愛的,即使是如此微薄。
接到麗奈的來電,大概是晚上六、七點,麗奈時常在這個時間才打電話給我說會不會回家吃飯,所以那時候我也不覺得有什麼異常。電話接通的時候,麗奈沉默了好久,我可以聽見電話那頭,好安靜,有種詭異的沉默。麗奈的聲音在顫抖,然後她說,怎麼辦?小愛妳可以來找我嗎?
接著她就結束通話了。麗奈沒有多說什麼,應該是知道我會清楚她在哪的。我那時候覺得有些苦澀,可是滿心都是麗奈顫抖的聲音,我沒有心思多想些什麼,打電話叫了計程車到原宿附近的KTV。
那天當班的並不是我認識的吉澤前輩,服務生將我領到房間外,就禮貌地離開了。包廂裡沒有任何聲音,我的第一個念頭是,麗奈出事了嗎?我匆忙地推開包廂的門,我發誓,我從沒有這麼緊張過。
包廂裡一個人也沒有,可是麗奈似乎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她不斷地高聲叫著我的名字。我循著聲音找到站在廁所門邊的麗奈,她偏過頭來,臉色蒼白地望著我。麗奈的手上都是血,我忍著心臟的悶痛感,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腕。
我問,這是怎麼回事?
麗奈開始哭泣,小聲地,帶著一點委屈的控訴。我看見那個男人躺在血泊內,我記得這個人,我記得他叫小野啊、鈴木啊之類的,總之是個很普通的男孩子,他追麗奈很久了,我都知道。可是這個人,躺在地上,從胸口不斷地湧出血來的人,是我記得的那傢伙嗎?我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麗奈抱著我哭,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我聽懂了一半,這個男孩子終於查覺了麗奈並不喜歡他,只是單純地想找人陪。他突然對自己以前的付出感到不滿,所以他想從麗奈身上,拿回一點報酬。我覺得這種心態真是太過分了,拿錢去投資,都不一定有投資報酬率,更何況是感情呢?如果每個人都這樣想,那麼我們的一生中,究竟要欠下多少債?我無法認同這樣自私的想法。
扯遠了,總之這個男孩子以非常令人無法苟同的手段,想要從麗奈身上得到報酬。他對此的決心還真是令人意外,先是下了藥,發現麗奈並沒有喝下的時候,居然想要強迫她。
麗奈的身上帶著蝴蝶刀,那是我之前買來送她的。這個男孩子大概沒想到麗奈會把別人送的禮物隨身攜帶,我那時候,確實是有些慶幸的。結果就是這個男孩子被那把刀深深地刺進胸口,身上都是血地倒在地上。
我並不知道那時候他死掉了沒有,我想應該是的,我並沒有感覺到他有呼吸的跡象。我拉著麗奈的手,轉開水龍頭,替她仔細地洗乾淨。然後我抱著她的肩,我說,麗奈,妳先走,這裡我來處理。
麗奈的神情恍惚,她傻傻地點了點頭,被我推出門外。我從來沒有這麼冷靜,應該說,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冷靜地做這些事。我走上前去看他,那個男孩子已經沒有了心跳,他死了,我冷漠地看著他。然後我一邊想著檢驗指紋只有表面光滑的物體才能驗得出來,一邊將自己的指紋印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麥克風、杯子、桌子、門把,還有沙發皮椅和廁所的牆壁上。我並沒有將麗奈的指紋擦去,服務生那裡已經登記了麗奈的名字,如果特地把指紋擦去,不是太欲蓋彌彰了嗎?我想。
接著我走到廁所門口,看著裡面的一片狼藉。最重要的是那把刀,我牢牢地盯著它,像是害怕它會就這麼消失一樣。我深呼吸,感覺自己的呼吸道裡都是血的腥味,然後我終於走上前,緊緊握住那把刀,將它從那個男人的身體裡拔了出來。我覺得很神奇,這麼小的一把刀,能夠奪走一個人的生命。我將它送給麗奈的時候,曾經希望不要有用到的一天,而當這天來臨了,我卻又無比慶幸。人類就是如此複雜。
我把刀放在水龍頭下用水洗乾淨,生怕上面留下一點麗奈的痕跡。刀被拔出來的時候,溫熱的血液湧了出來,濺了我一身。我到這個時候,才感覺到一種生命流逝的噁心感,我趴在馬桶邊乾嘔,然後用力地喘著氣。我看著那個男孩子沒有任何血色的臉,拿出電話,撥通了警局的號碼。
我一肩扛下了所有罪。我毫不猶豫地承認了這些罪行,我對警察說,殺他的人是我的時候,正想著某個晚上在我懷裡哭著說,我一定要成為歌手的麗奈。只有我知道麗奈她有多努力,只有我知道麗奈她有多麼喜歡唱歌,只有我知道被這件事毀了的麗奈將來會有多麼的痛苦。
我是那麼愛她,愛到願意為她犧牲我的一切。我想里沙是知道的,所以她都沒有去旁聽這場審判,麗奈則以目擊證人的身分出席。我在法庭上看見她的時候,麗奈的美麗一如往昔。她憐憫地、感激地對著我笑,她的臉色是如此蒼白,卻如釋重負。
那個時候,我想,為了麗奈,我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