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迷笛
木葉檔案館內。在將綱手大人吩咐的藥草圖鑒資料全部整理完後,櫻抬起有點酸痛的脖子,發現所花的時間顯然比預計長了一點,於是急忙關上所有的抽屜,收拾好離開。
在館門口正遇上她一點都不想遇見的人走過來。
「寬額怪,聽說你昨天被天天教訓了呀!」
隔老遠就聽見井野笑嘻嘻的、惟恐天下不亂的聲音,小櫻很想裝沒聽到趕快離開,避免跟她這個超級損友就昨天的事再起波瀾。
但是漂亮爽利的井野已經來到她面前,一旁的是羞怯而安靜的黑髮雛田,兩人以截然相反的方式向櫻打招呼。櫻當然也只有報以截然相反的回應。
「下午好!小櫻。」
「你好!雛田,你還是那麼可愛呀!」
「真會說話呢,剛才明明一副想裝沒看到我們的樣子。你這傢伙當上綱手大人的弟子後,架子還滿大的嘛!闊額櫻。」
「只是剛好比你的架子大那麼一點點而已!豬頭井野。」
「哼哼,給我和雛田說說昨天的事吧?你又怎麼欺負小李那傢伙了。」
「無聊,你自己想八卦別把雛田也扯進來好不好?」
「誰說的,雛田和我們倒都想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對吧?」
「哎,我?不……」
雛田漲紅臉擺著手,不知道是因為被人冤枉還是說穿的緣故?
「不過說起來,天天那麼緊張小李,該不會喜歡那個濃眉毛的怪傢伙了吧?」
井野好奇地開始聯想。
「你去問她自己好了,幹嗎問我?」
三個人這樣一邊吵吵鬧鬧著,一邊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櫻在心裏歎口氣。和她們從小到大的時候一樣——一直在一起這樣鬥嘴、遊戲、上學、畢業、成長,參加晉級考試,談論喜歡的男孩,吃點似是而非的幹醋,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可是下來後還是能馬上吵翻天,吵完後轉眼又想著要一起分享一瓶好用的化妝油——就是這些瑣碎的、吵鬧的、自然的、真實的感情。
小櫻知道自己其實很依賴這種感情。她覺得井野也好,雛田也好,還有天天、手鞠等等,這些和她同樣年齡、同樣身份也有著同樣命運的女孩子,還有牙,甯次、鹿丸那些男生們,甚至包括被她拒絕了又拒絕的小李,都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如果沒有這些人,自己心底的那個空洞,一定會更大、更痛苦。
可是,一想到這些人可能會和鳴人與佐助一樣,不知道何時、更有可能是隨時,為了未知的任務離開、消失和死亡,這種想法令櫻覺得恐懼。
他們總有一天要長大,總有一天會分開吧?因而要面對更多的痛苦吧?會有更多的人死去吧?可是她覺得已經夠了,不想再有任何人離開了,也不想任何人死去了。
可她也知道這麼想毫無用處。這種挫敗感常常令到她表現出惹人厭的態度,不知不覺會傷害到想要靠近她、關心她的人。所以,才讓自己陷入到爭議和麻煩的旋渦中。
而唯一讓她遠離這旋渦的,只有一個地方。
櫻停下腳步。
「對不起,我想起還要去市場買些菜,你們先走吧!」
「啊,又是幫你媽媽家務嗎?你只有孝順這一點還滿可愛的!」
「我可愛的地方多到讓你嫉妒呢,井野!好啦,再見。」
三人揮手作別。井野和雛田說著話,卻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過街的櫻。
認識十幾年了,她多少感覺到困擾著櫻的那些東西。但是,自己並不是有能力幫助她的那個人。這點,井野也很明白。
只是,到底誰才是那個人呢?
「果然還是這麼亂!卡卡西老師,你好歹也是成年人了,對自己的生活多少該有點打算吧?老是這麼亂七八糟沒收拾的樣子,難怪討不到老婆。」
一進門,櫻便一邊大肆批評著卡卡西雜亂無章、毫無責任感的居家方式乃至人生態度,一邊手腳俐落地在廚房中收拾著買來的各種食材準備晚飯。而她那在這種時刻只能扮演被教訓角色的導師,此時正盤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捧著從不離身的《親熱天堂》,對學生的嘮叨恍若未聞,只間或發出敷衍的應答以及性質可疑的笑聲。
這並不是櫻第一次到卡卡西這裏來給他做晚飯。
從兩年前卡卡西成為她、佐助和鳴人三人小組的引導老師開始,大家有時都會到他家中去聚會。不過一個「單身中年男人」的家,實在稱不上是聚會的好地方。而作為唯一的女性,戰場上或許被保護的時候多,但這種場合下三個男人顯然都只有指望她,沒辦法,她只能抱怨連天卻暗自得意地承擔起了喂飽四張嘴的責任。
即使,在佐助和鳴人相繼離開木葉、這個四人小團隊吵吵鬧鬧的不復存在後,她還是常常這麼做。有時卡卡西並不在,她也一個人上來,用他給自己的鑰匙開了門,做飯,然後回家。雖然也沒什麼特別理由,但總覺得這樣做的時候,好象可以暫時忘掉許多必須要去面對的問題。
「小櫻就像是卡卡西的田螺姑娘呢!」
忘記了是綱手大人還是誰有次這麼開玩笑地說道。雖然是玩笑,但小櫻感到很窘迫,沒想到卡卡西老師卻恬不知恥地點頭稱是,結果令她很生氣地決定再也不去這麼做了。
而且自從綱手大人收她做弟子後,她要學習的東西更多,又遠離了戰場,漸漸地連和卡卡西老師正經碰面的時候都不算多,更別提去給他做飯了。
對哦,到今天為止,她真的是很久沒到他家了來過了,還是一點沒變地那麼亂:左一本右一本亂放的下流書,傢俱和廚房的器皿都蓋著厚厚的灰塵……還是一個怎麼也學不會照顧自己的人呀!心裏這麼想著,莫名升起一點淡淡的疏離感、罪惡感以及難言的悲傷來。
我在想什麼呀?我可是花費寶貴青春時間來照顧這個不良老師的超級美少女學生春野櫻,為什麼我該有這種該死的罪惡感和悲傷呢?
櫻忽然用拳頭敲敲自己的腦袋,借著這孩子氣的動作,將自己的思緒帶回現實中,加快動作弄好米飯、紫蘇味的漬白瓜和鹽烤鯰魚的簡單晚飯,最後將切好的豆腐、蘿蔔和蜆子悉數放進白煙繚繚、散發出微帶甜腥香氣的木魚湯中,看著它們在湯中自在沉浮的樣子,才點點頭地蓋上蓋子。
「恩,這樣打發他就好了!」
小聲下著自得的評語,櫻摘下圍裙邊繼續發著剛才的牢騷邊走出廚房,看見那個被她發牢騷的對象正靠在沙發上一手拿著書,一手揉著右眼。
「怎麼呢?」她問道。
「好象有什麼東西跑到眼睛中去了,不知道是沙子還是小蟲什麼的。」
「啊?」
櫻走過去,彎下腰看著他胡亂揉著眼睛的樣子,有點好氣又好笑。
「真遜!你真的是上忍嗎?居然被沙子小蟲迷了眼,說出去不是笑掉人的牙。」
「誰規定上忍就不能被迷眼來著?」
卡卡西覺得有點不服氣。
「我規定的。」
櫻一邊說著,拉住他的手阻止他繼續亂揉下去。
「別這麼大力亂揉,你想這只眼睛也被眼罩蓋上,乾脆變瞎子嗎?」
「話是這麼說,不過不好受啊!」
「家裏有沒有眼藥水之類?」
「哈?那個,基本上,可能……」
「沒有對吧?」櫻歎口氣搖搖頭,覺得問出這個問題的自己比眼前這個人還白癡。
她將身體靠近一點,雙手扶住卡卡西臉的兩側,彎下腰、低下臉。
「這是我媽媽教的方法!或許有用吧,但不要亂動哦!」
若有似無地輕聲命令道,櫻伸出細弱的舌頭,緩慢輕柔地舔過那一直以來習慣耷拉著的眼球表面。
明暗的光線,心跳聲,呼吸間溫熱微弱的氣息。櫻的身體俯得更低,為保持平衡而將一邊膝蓋跪抵在卡卡西腿上,靠在嘴唇和臉上的、隔著衣服的布料的溫熱少女乳房,穿過淩亂銀灰色頭髮、扶住臉頰的指尖冰冷纖細,和那在他眼球上滾動著的奇妙觸感,這些,令他內心漲滿了某種既酸楚又尖銳的感覺,又痛,又甜,帶著腥味一起湧上喉間。
只要這樣伸出手,伸出一點點就好,對,就是這樣,伸出來用一點點力抱住,然後……
是你帶我出這地獄?還是我拉你走下天堂?
「好一點了嗎?」
櫻抬起臉,輕輕問道。
燈光從她小腦袋的頭頂上撒下來,她的眼睛在背光的暗影中柔軟而動盪,卻清澈得讓人心痛。
果然啊!果然你根本沒有意識到地獄存在過吧?只有我,只能是我一個人呆的地獄!
「好是好多了!……不過,你壓得我的腿好痛!小櫻。」
「好好道謝你會死啊!居然嫌被我壓到……」
少女好象終於覺察到自己此時姿勢和動作的不妥之處似的,臉飛快地燃燒起來,以異常敏捷的速度跳開,虛張聲勢地拉大音量指責起對方,後者則涎著臉:
「怎麼會?我可一點也不嫌被你壓‘倒’呢!」
「開這種低俗的玩笑會遭天打雷劈的!你這個無良教師。」
用力踩了對方一腳,趁他負痛去保護受害的足部時,櫻儘量掩飾著狼狽和慌張,拿起自己的包準備快速逃離。
「好啦,我走了,湯在爐子上,再過十分鐘你就乖乖吃飯,還有把碗什麼的的洗乾淨收好,不要又留到下次我來收拾。」
「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又可以看到我的帥臉哦!」
卡卡西抬起頭,拉下面罩笑眯眯指著自己的臉作自信狀。
「不要。」在玄關處穿上鞋子,櫻回頭對她的老師做個鬼臉,「你那張根本一點也不帥的、老男人的臉,我完全沒有興趣‘又’看到!再見!」
「真刻薄呢!」
說「又」是因為早就已經看過了。永遠掩藏在黑布的面罩與護額之下、只露出一隻懶洋洋右眼的卡卡西真實的臉,曾經是包括小櫻三人組在內大多數木葉忍者們產生好奇心的話題,也是無數惡意或不帶惡意、好意或不懷好意、幻想或不抱幻想的八卦謠言之源泉。而作為他學生的三個少年也費過不少心思企圖一探究竟,當和其他人一樣總是失敗時,不服氣的他們就會追問,結果產生的對話就是這樣的:
——「卡卡西老師為什麼總是要戴上面罩呢?」
「沒有什麼為什麼呀!」翻書聲。
「總得有什麼理由吧!是以前執行任務毀了容,長得太難看或者太好看,還是長了什麼東西,不然就是你純粹是為了裝酷!」
「唉,真麻煩啊!這就和女人出門要化妝一樣,需要什麼理由嗎?」翻書聲。
「呃,老師原來你有這種愛好!」
「只是類比而已!」繼續翻書聲。
「就算是這樣,女人也會有忘了化妝以真面目示人的時候啊!你為什麼不偶爾也忘記一下嘛!」
「我只是恰好都沒有忘掉而已!」還是翻書聲。
「……」
——諸如此類沒水準的對話,在他們吵鬧、混亂、快樂的四個人一起的時光裏,以不同形式持續上演著。
而曾經這麼在意的這個謎題,在只剩下兩人後的某一天,卡卡西坐下來吃櫻給他準備的晚飯時,自然而毫無預示地揭破了。
櫻還記得當時自己坐在桌子對面,咬住筷子直盯著他那張正一邊吃一邊挑剔著味道的、毫無遮掩的臉,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又眨了一下眼睛。
「我說,卡卡西老師,那個,你的面罩……」
「哦,帶著面罩就吃不了飯啦,你不知道嗎?小櫻。」
他的態度自然地好象在嘲笑她目瞪口呆的樣子似的,讓她惱火得要命。
「我不知道!卡卡西老師,我只是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要一直帶面罩了。」
「啊?」
「因為你根本一點、一點、一點都不帥嘛!」
「失望嗎?」
「失望啊!」
「這樣嗎?」他終於停下筷子摸摸自己的臉,做出一個受傷而困惑的表情,「就算真是這樣你也不必這麼直接吧?真的有這麼糟糕嗎?」
她不由得笑了,故意點頭看他做出沮喪的表情。
其實有點高興呢!那個時候,自從他們的小團隊散掉後,第一次從心底裏高興起來,看著他若無其事的、熟悉又陌生的臉。
剛才,自己伸出手出、捧住的那張臉。
櫻將背靠在關起來的房門上,支撐著因為雙腿的顫抖而有點不穩的身體。
為什麼,自己竟然那麼做?我究竟在幹什麼呀?
房門的另一邊。
卡卡西繼續笑著,閉上眼,廚房裏的香氣正飄過來。
右眼,仍舊是暖暖的,軟軟的,如同暗夜裏,一道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