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Have any doing head?」
「什麼是『Have any doing head』?」
「『有什麼搞頭』啊!」阿人攤了攤手。
「Pasta day如何?」
寒假過後的新學期,跨年後的兩個月就這樣過去了。除了生日當天收到的祝賀電話之外,寒假期間完全都沒和阿人他們連絡。
新學期開始的一天,阿人在第二堂課出現。
頻頻打呵欠的他,在寒假期間考到了機車駕照,便開始騎著一台二手的野狼上學。咦?阿人原本是跟我們同屆的吧!那應該只有滿十七歲才是啊…
*
「因為生病的關係,我比其他人晚讀了一年。」
「那就待在家一年嗎?」
「我跟著我媽一群人去旅行,她們帶著我繞了幾個歐洲國家,我記得先是法國、義大利、然後往東匈牙利、捷克…」
聽見「捷克」的同時,腦中又浮現起跨年那天的凌晨,以後在那之後無盡的沉默。
「…波蘭、德國、然後沒去西班牙,最後就前往英國。不過發生了一些插曲,所以又獨自在英國多待了一個禮拜。」
「獨自?真的嗎『獨自』?」我特別強調了那個不可思議的狀況形容詞。
「ㄉㄨ′ ㄗ‵、lonely. 我趁我媽洗澡時,在飯店附近亂跑,鑽進一台貨車的貨櫃之後,和貨物一路到了威爾斯郊外的某個莊園。」
阿人的故事簡直像個電影情節一樣,我只好半信半疑的點點頭。
「從頭到尾,我只記得自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重覆著『我要找爸爸』。」
「然後呢?」
「我們過著比手劃腳的一個禮拜,儘管聽不懂雙方說的話,同樣要吃飯洗澡睡覺卻都是一樣的。語言好像可以是問題,也不一定真的會成為問題。」
「你不會說些忘了要回家的話吧?」
「我只記得自己一直在玩……可能真的沒想到要回家了。」
「嗯嗯。」
「直到有一天早上。很奇妙的,見到我爸的那一刻,我好像比任何時刻都還要想家。老爸沒有罵我,只是轉過頭,對著快哭出來的表姊說『他哭相真醜』。」
「從那之後,我就很怕迷路-非常討厭那種拼命尋找,卻找不到目標的感覺。」
*
阿人的故事,到底有多少可信度,我無法確定。
他也無意繼續說下去,便將麵包塑膠袋塞入牛奶盒內,丟入了垃圾筒。
回到教室的那瞬間,與邁出教室的詩織擦身而過。
今天的詩織還是一樣,從跨年那天過後,有意無意的對阿人表現的很冷淡(這也是兩個月來,我們都沒有任何聚會的原因)。
*
三月,季雨主動邀約我們,提議在自己生日那天一起吃飯。
知道她恢復單身後,我們的相處模式沒有太大的改變。
不知為何而處得有些彆扭的阿人與詩織,也無法推辭的各自答應出席了。
而在這個不時下著雨的三月裡,我大概能體會「季雨」這個名字的由來了。
關於生日禮物,我很早便決定想送什麼了。
*
「季雨生日快樂啊!越來越漂亮了啊!」
「謝謝你啊毛哥!你越來越胖啦!哈哈哈!開玩笑的!」
「我要親妳一下當禮物口以嗎?揪…」
「佳惠,這是性騷擾喔,揪…」
「季寶貝,我跟楊楊送妳這個。」「我們覺得妳會喜歡這個。」
「好可愛的胖達(panda)娃娃,哇謝謝!」
「……」
「小精靈,我送妳這個。」
「…阿人,你送的東西有你的格調。」「果然又是奇奇怪怪的東西。」
「季雨,這送妳…我自己做的。」
「謝謝…美女,妳真多才多藝耶!」
「……」
「生日快樂!!」
「……」
「恩…第一個願望:世界和平,Peace!」「好爛喔!」
「……」
「第二個願望:大家都繼續當好朋友,快快樂樂的。對吧!阿人!詩織!」
「嘿……」「喔?」「幹麻?」「沒事。」
「……」
「第三個願望…好了!吹蠟燭囉!」「來來!壽星切蛋糕,然後照相照相!」
「大家集中一點。家尉看鏡頭!Cheers!」
「……」
*
「大家掰掰!」
直到三月十四這天結束,壽星揮著手道別時,我都沒有將禮物送出去。
為什麼?可能是人比想像中的多,找不到切入的時機;可能是看到別人送的禮物,相較之下,自己沒有信心是送對了禮物。
但我知道這些都是藉口…
我到底在幹什麼呢?
帶著懊惱的思緒,我走進了一間咖啡店。原本只是感到口渴、又想坐下來休息,並沒有立即察覺到:這是跨年凌晨時,和季雨來的連鎖咖啡店。
我挑了靠窗的位置,將包裝過的禮物放在桌上。
手機幾分鐘前的兩封簡訊—阿人與詩織,內容一字不差的都是「你不是有準備禮物嗎?」
我思考了一下,決定先回阿人隨便一個理由:【氣氛太歡樂了,所以不小心就沒掌握到送禮的時機…】。
然而,卻又隨即刪掉了自己打的內容;那樣的藉口,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又怎麼可能拿來說服別人呢?
「不會是要解釋—為什麼沒送我禮物吧?」
聲音從後面傳出,滲入了脊椎裡的所有神經。我抬起頭,透明玻璃在夜色裡,倒映出季雨的藍色眼睛。
*
「妳怎麼在這?」
「嘿咻……如果我說,因為某人沒送我禮物,我來興師問罪的…」
季雨坐在我的左邊,隨手將裝滿禮物的袋子放置桌上。
今晚我才真的體會到,季雨是個比想像中還要有人緣的女生。
那裝著禮物的百貨紙袋裡,胖達(panda)娃娃與內裝【MFG】錢包的硬紙盒,被其他禮物堆積到了袋口。
我看著自己的禮物,總覺得它看起來正在碎碎唸著「不要把我丟進去,我不想跟它們攪拌在一起。」
才怪!是因為不想跟其他禮物一樣「純粹朋友生日的禮物之一」吧!
「是不是沒送你生日禮物,所以在賭氣啊?」
「哪有…算了,這個給妳。」我將桌上的禮物推向季雨。「生日禮物。」
「剛剛買的?」
「早就買了。經過我的精挑細選、精密計算、精誠所至、精忠報國、今晚打老虎…」
「…我拆囉…」
我開始察覺氣壓的變化,使得空氣變得稀薄,時間的流動似乎變得更為緩慢,冷氣房的氣溫也隨之升高。
拆開包裝之後,季雨端詳著那張CD:
純黑色的封面上,一道白色光束射在三菱鏡上,並排化成了彩虹的七色光束;七色光束延伸到了背面,並排射在三菱鏡上,再度化成封面那道白色的光束。
「我知道這張專輯。」她睜大雙眼說。
「這張專輯我愛的要死。」
「嗯嗯,有次你不是在社團教室說,這張專輯既精彩又寂寞。」
「一體兩面。」
「老實說,那個時候,我幾乎能完全瞭解你這個人,卻又似乎永遠無法了解你的全部。」
「老實說,這個時候,我聽的懂妳說的每個字,卻又根本不懂妳講的意思。」
我抓抓頭,同時注意到她戴著的銀色十字架項鍊。
「沒關係。」季雨搖搖頭,「我也要補送你生日禮物。薄禮薄禮!嘻嘻…」
她伸手進書包內,拿出了一個長方形的棕色包裝物。我旋即拆開了包裝紙,對著季雨送的禮物睜大了雙眼。
「卡夫卡?」
那是本名叫【蛻變】的小說集,封面擺著黑白照片的卡夫卡。(季雨說他長的很有型)
「【變形記】有聽過吧!內容就自己看吧!你知道卡夫卡也是捷克人嗎?」
季雨將我送的禮物放進書包,沒有放進桌上的禮物袋裡。
我將小說打開在臉前,擋住自己臉上詭異的笑容。
*
「不要回家就看小說看到不睡覺啊!明天還要上學耶!」
我們離開了咖啡店,一邊走著、一邊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最後,停在她家巷口外頭時,我將那大袋禮物交還給季雨。
「妳今天晚上怎麼會正好去咖啡店啊?」我隨意問起。
「為了找你…的禮物啊!你也可以當作說:為了要送你禮物啊!」
「真是會說話啊…對了!」
不知哪來的靈感(還是該說是衝動),我即興的開了口:
「以後我們在自己生日時,送對方生日禮物,怎麼樣?」
這樣的話,對方收到的禮物,就絕對不會是「自己生日時,朋友送的禮物之一」。
想到自己的拐彎抹角,差點就要向季雨說這是開玩笑的…
「就像今天我生日,卻送你生日禮物嗎?恩…好啊!」
「然後我生日當天送妳禮物。咦?這樣我先送妳禮物,吃虧了。」
「好!你這怪人!約定好了…那就…」季雨舉起右手,彎曲中間三指「打勾勾。」
「打勾勾?有點孩子氣說。」我也舉起右手,伸起拇指與小指。
我們兩人的小指相交,拇指相貼。
小時候,曾摸過的女生的手,印象中都是溫暖的;
而季雨的手指冰冷,雖然聽說女生體溫較低,也不至於會有這麼寒冷的觸感…
那簡直是…會讓心中的血液也凍結般的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