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
【第一夜】
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六的晚上十一時，佑獨坐在一家同志酒吧的角落。
在玻璃的反映中，他看到一個身影向自己走過來。
「不好意思，請問你認識照片中的幾個人嗎？」翰走到佑的旁邊坐下，拿出了一張照片。
「甚麼？」佑看著他。
「我想，我實在是有點冒昧，可是看來你的朋友還沒有到，所以…打擾你一下。」翰露出燦爛的笑容。「如果你不認識他們，也想不起曾經見過他們的話……也沒有關係……」
「……」佑看了一下翰手上的照片。
照片裡共有五個男生，最左邊的澤穿著純白色襯衣，脖子圍著一條格子圍巾，看起來很文靜；他旁邊的霖留著長頭髮，穿了一伴連帽的外套，正在扮著鬼臉；中間的是翰，穿著一件橫條子的毛衣，展示著迷人的酒渦；他左邊的志看來只十多歲，體格卻似乎不錯，厚厚的衛衣也遮掩不了他健壯的肩膀和手臂；最左邊的仁架眼鏡，穿著皮夾克，看起來比較成熟。
照片的右邊的角落印有一個日期，是五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四日。
「嗯，怎麼說好呢……我是剛從美國回來的，所以想回找一些老朋友。」翰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你要找的，就只有他們？」佑喝了一口啤酒。
「很慚愧，很多以前在香港的事我都忘記了，只留下了這張照片。有人認出拍照的地方就是這個酒吧，所以我便來看看。」
「就是說，其他的你都忘了？」
「對啊！我……」翰還想說下去，卻被佑打斷了。
「他們已經很少會來了。」
「是嗎？為甚麼呢？」
「這個圈子啊，比起空中服務員更殘酷，過了三十歲，身價就會一直往下囉！」佑冷笑著說：「曾經多麼受歡迎也好，年紀大了就不能一直待在這裡混啦！」
「你……說笑的吧？」
佑用手指了一下翰的右邊：「當然也有些人不服輸的，你看那邊，那個人已經四十多了，還以為自己穿得花俏就會看來年輕一點，不知道有多少小伙子在背後拿他當笑柄！」
「其他的……可能是找到另一半，所以寧願多花時間和伴侶在一起，才不會常來吧？」
「要去的話，還是會有一些給『老人家』去的場子啦！在這裡的，大半都是二十左右的小鬼啦！」
「可是……」翰環視四周。
「我知道你想說甚麼，像我這樣的老不死為甚麼還在這兒，對吧？首先，我只是偶爾來喝杯東西；其次，我今年只是二十九歲！」佑的語氣很平淡，可是總讓人聽了覺得不太舒服。
翰實在不知道該答甚麼話，只好說回原來的話題。「聽你剛才說的話，你應該是認識他們的嗎？」
佑想了一想：「也算是認識吧！」
「那麼，你知道我怎樣可以見到他們嗎？」
「難道你沒有他們的電話號碼嗎？」佑又喝了一口啤酒：「啊！對了，你說你甚麼都忘記了，對吧？」
「其實是……」翰總覺得佑的態度有點奇怪。
「既然已經統統忘掉，那就由它去吧！又回來找他們幹甚麼？」
「這個……該怎麼說呢？真有點尷尬……」
「你的運氣永遠都是那麼好的。」佑嘆了一口氣。
「呃，你指的是甚麼？」翰實在摸不著頭腦。
「看那邊，是你要找的其中一個人。不，應該說，照片上的人裡面，唯一還可以在這裡碰到的人。」
翰轉頭，看到了長大了五年的志。
「因為他是最年輕的，所以還會在這裡混。」佑繼續喝手上的啤酒。
翰站起來，正想著是否應該走到志的跟前和他打個招呼。還沒有想到要說甚麼，志已經看到他了。
「你……回來了？」志臉上的表情除了疑惑和歡喜，似乎還夾雜了其他的情緒。
翰笑著點了一下頭。他這一笑，讓志再次看到久違了的酒渦。
在志旁邊的男生挽著他粗壯的手臂，臉帶不悅的說：「他是誰啊？」
志把手臂抽出來：「你先去那邊坐一下，我和他聊幾句。」
那男生扁了扁嘴，但是似乎有點怕志，沒有多說便走向平常坐的桌子。
「我……這樣會不會打擾你？」翰著實感到不好意思。「如果你現在沒有空的話，可以再約一個時間和你聊。」
志皺了皺眉頭：「幾年沒見，怎麼跟我客氣起來了？」
兩人走到另一邊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翰仔細的打量志，和照片中那個略帶稚氣的模樣比較，真的很不同。
比起五件前，志的體格更壯了，凌亂而翹起的頭髮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呈現淡淡的棕色和金色。
最大的不同，就是眉宇間流露的神氣。不，說是傲氣比較恰當。
「就是他嗎？」翰在心中想著。
翰陌生的目光和拘謹的舉止，志都看在眼裡。
「甚麼時候回來的？」志直視著翰的雙眼。
「今天早上。」
「然後呢？」
「然後？啊，我二十六日就會走了。」翰覺得志的銳利目光給他很大的壓迫感。
「你是路過上來看一下的還是……」
「嗯，其實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找我？」志的眉毛一揚。
「呃……應該說，你是其中的一個吧！」翰拿出照片。
志一看到那張照片，就說：「你不是打算來個舊男友大集合派對吧？」
翰心想：「就是說，照片上的都是我的舊男友？全部都是？」他實在嚇了一跳。
「怎麼了？」志皺起眉頭：「到底你打算要幹甚麼？」
「可能你聽起來會覺得很荒謬，其實我已經不記得我以前在這裡發生過甚麼事，也不記得誰是我的舊男友……」
「你說你特地來找我，就是要告訴我，你已經完全把我給忘掉了？」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不，你誤會了……」翰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那莫非你要回來告訴我，你要和我復合不成？」志盯著他。
「這也不是……」翰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你們到底說完了沒有啊？」和志一起來的男生等得不耐煩了，走過來說。
志一掌重重的打在桌子上：「我說完了自然會過來！你急甚麼啊？你急著要去死啊？要去死就快一點！」
喧鬧的酒吧一時之間靜了下來，坐在角落的佑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然後繼續的喝酒。
「不要這樣吧！」翰把手放在志的肩膀上。「你這樣，他會很難堪的啊！」
志甩開他的手，站了起來，大吼：「難道你以前就沒有讓我難堪過了？」
翰抬起頭，看到志眼中的憤怒。
「那個時候，我只有十九歲耶～！我還不懂怎樣和你玩這個鬼遊戲！」志緊緊的握著拳頭：「你那個時候是萬人迷，你要誰都可以，你不要誰也都可以，對吧？」
翰的嘴巴說不出一個字。
「不過你看看你自己，你現在像個甚麼樣子，還回來趾高氣昂的對我說甚麼已經把我忘掉了……」志用手指著翰：「我告訴你，這個遊戲，我現在玩得比你還厲害！別說是十九歲，十七歲的又如何？我要上就上！」
翰看著志那張扭曲了的俊臉，心中一陣難過。
志一把抓住身後的那個男生，對著翰說：「就是他也一樣，我要甩就甩！」
那男生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鳥，雖然被抓得很疼，可是動也不敢動。
「不管你這次回來是打算向我示威或者是向我獻媚也好，我告訴你，你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看不起我了！」
志放開那個男生，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酒吧。
「志！」男生跟在他的後面。
志走進電梯，大叫了一聲：「你給我站住，不要進來！」
男生停下了腳步，看著電梯的門關上。
志閉上眼睛，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
志走了之後，酒吧慢慢又開始喧鬧起來了。
翰一直坐在那張椅子上，不知道該離開還是留下。
佑走過來：「沒事吧？」
翰勉強的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我走了。」佑轉身。
翰抓住他的手臂：「可以多聊幾句嗎？」
佑坐在他旁邊：「說吧！」
「我想，我以前是個很差勁的情人吧？」翰嘆了一口氣。
「你自己認為呢？」
「看他那個樣子，我想一定是吧！」志那憤怒的樣子又出現在翰的腦海裡。
「看看那張照片就知道，你啊，不是帥哥不愛的呢！」
翰看了看照片，苦笑：「大部份的人都會比較喜歡帥的吧？這不是一個缺點吧？」
「那麼，你還打算要找其他的人嗎？」
「這……」翰遲疑著。
「剛才只是被罵，再找下去，說不定有人會揍你啊！」
「我……真的和他們每一個都交往過嗎？」翰心想：「我真的沒有印象耶！」
「我又不是睡在你床下面，我怎麼知道？」佑把頭別過。
「那麼，你可以告訴我，怎樣可以找到其他的三個嗎？」
「你決定了？」
「對。」翰堅決的點了一下頭。
－第一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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