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想 寂寞的時候有個伴
日子再忙 也有人一起吃早餐
雖然這種想法 明明就是太簡單
只想有人在一起 不管明天在哪裡」
二月二十日，也就是年初三那天的下午，當我正在上網時，放在電腦屏幕前的手提電話突然震動了起來。
我拿起手提電話，看到了你的名字，雖然早就算過應該是差不多時候，也著實已經等了好久，心臟還是停頓了百分之一秒……
我接聽了以後，第一句就說：「新年快樂。」一向都覺得那句「恭喜發財！」太俗氣，而且也不見得每個人都希望「發財」，因此我從來不說。
你好像有點意外，頓了一頓才說：「新年快樂……」然後又補上一句：「學業進步！」
我嘴角一翹：「我畢業了。」
你提高了聲調，有點誇張的說：「是啊？真的是時光飛逝！」然後又迫不及待的問：「那現在在幹甚麼？」
「上班啊！」
你很雀躍：「甚麼工作？」
我想，你怎樣也想不到，我等這個機會告訴你我的新工作，等了多久……
聊完了我的新工作，你又開始愈扯愈遠，我打斷你的話：「好了好了，你先說正題吧！」
「這個時候打給你，當然是約老師吃飯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那……甚麼時候啊？」
「星期天晚上……」
「這次有多少人會來啊？」
當你逐一說出同學的名字時，我暗暗在心裡數算著，五，六，七，八……如果不把你和老師計算在內，我是第十一個……
曾經想過，如果你要結婚而只能在喜宴上預留十二個座位的一席給你的同學，那……我還在不在你的邀請之列？
現在看來，似乎還可以，可是也不能太篤定。
放下了手提電話，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終於，可以再次見到你了……去年三月五日在同學的婚宴上分手以後，原來已經差不多一年了。
這十一個月，我到底是怎麼過的？
***
在參加婚宴後的好一段日子裡，我每次只要一想起那婚宴，就禁不住責怪自己為甚麼沒有用自己的照相機和你拍一張合照。
可是，畢竟都已經過去了，再怎麼責怪自己也是於事無補。於是，我開始打那個結婚的同學主意。他們聘請的攝影師那晚不是替我們拍了兩張大合照嗎？如果能拿到那兩張照片，我至少不會那麼懊悔。
問題是，我怎樣才可以拿到呢？那個結婚的同學，唸書時的確是和我滿要好的，可是這幾年我們都沒有連絡，只有在一年一度和老師見面的聚會上才會碰一次面，如果我突然打電話找他，不是很奇怪嗎？
就算想到一個很好的藉口，我因為心中有鬼，人家不懷疑只怕我自己也說不出口。
既然刻意找他不成，那只有寄望在街上碰到他了。可是他雖然曾經住在我家附近，但多年以來我差不多一次都沒有碰到過他，現在他結了婚搬了家，機會更渺茫。
其實，他會不會已經用電郵把照片寄了給其他同學，只是因為他沒有我的電郵地址才沒有寄給我呢？如果是的話，我只要碰到任何一個那晚有出席的同學，就可以問到了。
可是，當你愈想一件事發生時，它往往愈是不會發生。
過了好幾個月，當我放棄了這希望以後，卻竟然讓我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在銅鑼灣一家因為快要結業而顧客多得要命的百貨公司裡面，碰到那個結婚的同學和他太太。
因為實在太突然，我和他夫妻倆打了個招呼後，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走了。其實我心裡已經想到照片的事，可是一時之間不知道可以怎樣提起這件事。
我一直走到百貨公司的門口，終於還是轉身回去找他們。這麼難得的機會，如果我錯過了，我知道我一定會更懊悔。
那家百貨公司我去了十多年，熟悉得不得了；只要他們還沒有離開，儘管顧客很多，我一定可以找到他們。終於，我遠遠的看到他倆的背影，我繞了一個圈子，裝作不經意地再次碰上他們。
「我剛剛在後面看，才發現原來你們穿了『情侶裝』呢！」我看著他倆上衣那著名的格子圖案。
同學有點不好意思，可是他太太卻笑得很燦爛。我知道，我已經成功了一半。
我一鼓作氣：「對了，剛剛見到你才想起來，你們結婚的照片，是用數碼照相機拍的還是膠卷照相機拍的？」
「數碼。」
太好了。
「那……可以用電郵寄給我嗎？」
「當然可以，其實我一直都想寄給你們，可是又不知道是不是該先沖印出來再給你們，結果拖了這麼久還沒有給你們……」
我連忙說：「不用了，現在這麼方便，你用電郵寄了給我們，我們喜歡哪張自己去沖印不就行了嗎？」如果還要等他去沖印然後才約大家見面分派相片，真的不知道要等到甚麼時候。
「這樣也好……」
「你是不是沒有我的電郵地址？我寫給你好嗎？」
他那剛剛被我逗很高興的太太搶著說：「我有紙和筆！」然後就從背包裡把紙和筆拿出來交給我。
為怕寫錯或寫得不清楚，我很小心地把電郵地址寫下，嘴裡卻沒有忘記要說一些「體面」的話：「你知道了，我們這班同學好不容易才見個面、拍張合照……下一次也不知道是甚麼時候了……」
現在回想起來，這句話說了反而顯得太刻意了，還讓我給同學調侃了一句：「你快點結婚，下一次不就是你了嗎？」
那個時候的我，心裡只想著照片，人家說甚麼我都不介意了。
雖然知道那同學動作不會這麼快，可是那天晚上我打開電郵信箱時，還是有點忐忑。然後，又每隔一會就按一下檢查郵件的按鍵，看看有沒有新郵件。
結果，郵件是在第二天晚上收到的，一共有三個。而收信人只有兩個，就是我和你。那同學在郵件中請我們替他把照片寄給其他人。由於照片的檔案不小，我也收到網絡供應商的電郵，說我的信箱容量差不多要滿了。
我打開照片看，有一些是你和他們在我沒有到達，又或是當我在酒店大堂等待討厭同學時所拍的。有我和你在的大合照有兩張，可是兩張都有胖同學和討厭同學在。我記得在他倆來到以前，我是先和你們拍了一次照片的，就是說應該還有兩張是他倆不在的……難道是因為我的電郵信箱滿了，所以沒有收到？
可是如果我再打電話問那同學，實在是太奇怪了。反覆思量，我在回覆的電郵裡說：「我已經收到你那三個附有照片郵件了，謝謝你！」
如果他寄給我的多於三個郵件，那麼他應該會補寄給我吧？
可惜的是，他一直沒有再回覆，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答案。算了吧，能夠得到那兩張照片，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我對自己說，人，還是應該知足的。
就這樣，那兩張照片，在接著的好一段日子裡暫時止住了我對你的思念。
***
到了八月，媽媽的身體出了點毛病。為了安慰對一切指揮若定唯獨對疾病極度擔憂和悲觀的媽媽，還有安撫年紀愈大愈像小孩子的爸爸，我在他們面前一直硬撐著。
當我離開了他們的視線範圍，人一放鬆，身心都會累得不得了。
或許，我終於可以體會，你在爸爸過世後在別人面前裝強裝兇時的心情了。
那個時候，我真的好希望有一個人可以給他寬厚的肩膀讓我靠一下，讓我可以放心地在他面前流露軟弱的一面。
可是，這個人沒有出現。
曾幾何時，我只要見到你，就彷彿精神百倍。我不知道這方法現在還行不行，可是我想，我還是很想見你。
只是，你一直沒有出現。
出現的，是另一個人。
一個再一次在我身上印證「喜歡的人不出現，出現的人不喜歡」這定理的人……
***
十月初，也就是你的生日過後兩星期，我收到新工作的取錄通知，媽媽的情況也好轉了很多，我自然也輕鬆了一點。
一天，當我如常地在銅鑼灣逛街時，在一個小商場的通道上和一個滿高大的男生擦肩而過。
當時，我心裡閃過的是：「五官不錯，可惜臉上痘痘多了點。」我承認，以我自己的樣子，是完全沒有資格去評價別人的樣子的。可是，人總是會有刻薄的時候。況且，我只是在心裡想一想，不說出來，應該也不是太過份吧？
想不到的是，當我在繳付完手提電話月費走出店舖時，竟然看到那男生站在店外。他雖然外表不差，可是畢竟年紀太輕，不太吸引我。我沒有理會，繼續向前走。只是當我在交通燈前停下來時，我卻又發現他在我後面不遠的地方。
不．會．吧？
好，過了馬路後，我一邊向前走，一邊從路旁櫥窗的反映裡留意他是否還在後面。很意外地，他真的一直跟在我後面。
應該……是巧合吧？
我走進了一家售賣影音光碟的店舖，而且故意走到店的末端，抬頭看著播放光碟的電視機。
十多秒以後，他出現了。
我裝作很留心的看著電視機，站著不動。而他，也沒有離開。
過了一會，我緩緩地經過他身邊，走出了店舖。走了整整一條街的路程以後，我發現他還是在我後面。
就這樣，我和他一前一後的，走了差不多半個銅鑼灣。最後，我走進了一個大型商場。
繞了幾個圈子以後，我走進了洗手間。而他不單跟了進來，還站在我身旁，用他的方式去向我表明他的身份和來意。
到了這個時候，我想我要裝傻也不大可能了。
現在的年輕人，倒還真勇敢；我想，我不認老也不行了。
走出了洗手間，我在一家電器店的櫥窗外看照相機。
他走過來：「想要買照相機啊？」
我看得出，勇敢的他還是有一絲的戰戰兢兢，於是微笑說：「看看而已。」
他看到我的樣子，似乎比較放心：「是啊？那……要進去看嗎？」
「不用了，我只是打算到處看看……」
他和我並肩一起走，試探式的問：「你……今天放假？」
「我剛找到新工作，下星期才開始上班。」
「是啊？我也是在找工作……我剛從加拿大回來……」
「剛畢業？」
他點點頭：「嗯。」
大學畢業，就是大概二十二、二十三左右吧？和我猜的不是差太多。不過老實說，他的外表比真實年齡還要年輕一點。
他彷彿看穿了我在想甚麼：「你……應該也不是比我大很多吧？」
我笑一笑：「你覺得呢？」
他有點遲疑：「我真的不太會看，我想……數年吧……」
我知道他怕我生氣，可是我又愛玩：「三年和九年都算是『數年』啊！你指的是三年還是九年？」
「大概是……二十六吧？」
「好了，別撒謊了！」看到他這麼為難，我放過他：「我不會惱你，說真話吧！」
「比二十六更大？」他看著我的臉：「不會吧？」
我笑著告訴了他我的年齡，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到底是因為三十這個數字對他來說太遙遠，還是我真的那麼不像三十歲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裝出來的，可是既然他這麼努力，就算了吧！
「其實我剛剛走過來和你說話時有點怕，因為我回來香港以後，發現一般的香港人都不太友善……」
我雙手交疊：「我正想問你，你不覺得我的樣子很兇嗎？有時候我獨自一個人逛街時，從鏡子裡看到自己，都會發現自己樣子還滿兇的！你幹嘛膽子這麼大？」
他搖頭：「會嗎？我不覺得耶！其實……我很早就見到你了……在唱片店裡……」
唱片店？就是說，在我和他在小商場二樓通道擦肩而過以前，他其實早在小商場地庫的唱片店裡見到我了？
這下可好了，原來在我對他的臉下評價以前，他早已在心裡給我打了個分數，算起來，我一點都不過份吧？
他繼續說：「你離開了商場以後，我曾經跟丟了……我以為你進了街角的書店，我還跑了上去，可是沒有見到你……」
「我去了銀行提款……」
「想不到當我離開了書店，竟然又見到你過馬路去手提電話店……」
我聽著聽著，真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我這把年紀了，從來都沒有遇過這樣的事……你真厲害！」我真的有這樣的吸引力，可以讓一個二十多歲的男生跟著我跑了半個銅鑼灣嗎？
「其實……我一向都不喜歡那些太帥的……因為太不實在了……」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看．上．了．我．不．帥！！！
雖然聽起來比較可信，可是太坦白的說話，還是讓人聽了不太舒服。就像是唸大學時，一次在街上給一個女生問我要不要替她公司當模特兒，看到我好像不太相信她，她就說：「你一定以為我是騙你吧？其實我們是故意想找一些比較平凡的、一般的……」，把我氣得半死。
眼前這個男生，再一次讓我見識到他的勇氣，真厲害！
或許我真的是寂寞得發了慌吧，結果我竟然和他聊了一整個下午。
他告訴我說，他在加拿大時交過數個外籍男友。年紀比我小七、八歲的他，戀愛經驗卻比我豐富得多，真叫我慚愧。
不過我倒是有個疑問，既然他交過的幾個男友都是外籍人士，那麼他應該是喜歡外籍人士的，為甚麼他會對我有興趣？我問過他，可是他沒有明確的回答。
我想，應該也有人會質疑，他習慣了和外籍人士在一起，那……憑我又怎能滿足他？坦白說，無聊的時候我也想過這件事。不過關於這方面，我想永遠都不會得到證實。
他也告訴我說，他父母在去加拿大參加他的畢業典禮時，在他家發現了同志雜誌而知道了他的秘密，然後哭哭啼啼的……我真替他難過。
就這樣聊著聊著，我們把餘下的半個銅鑼灣都走遍了。他陪了我去買美國漫畫，我也陪了他去電視遊戲機中心，更在他的極力慫恿下陪他玩了一下，其實我已經好久沒有在這些電視遊戲機中心玩過電視遊戲了。
上一次，可能是唸大學的時候了。
我記得有一次在舊同學聚會以後，你和他們起哄要去電視遊戲機中心玩。那時候的我正努力地和你保持距離，因此一直雙手交疊站在一旁看你像個大孩子似的玩著賽車和騎馬等遊戲。
後來在你們玩「看圖找不同」遊戲時，我受不了你們的粗心大意，才禁不住在每次時間快到時「伸出援手」。
想起來，已經是上一個世紀的事了。
我和小男生逛完了銅鑼灣後，一起坐巴士回家，本來巴士是先經過我家的，可是當巴士快要到達我家時，他就問我的電話號碼了。
我頓了一頓。
對了，我在幹甚麼？我……要和他當朋友嗎？他真的希望我只把他當朋友嗎？如果不是只當朋友，那……我對他有好感嗎？我會喜歡他嗎？我……
他看到我有點遲疑，就說：「沒關係，我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你好了。你要找我就打來吧！」
聽到他這樣說，我有點不好意思；可是我的神經一被觸動，就完全停不下來。
當我還沒有弄清楚自己想怎樣時，應該讓這個會跟隨著陌生人走半個銅鑼灣的男生知道我住在哪兒嗎？而且他年紀又比我小這麼多，他父母又知道他的事，如果發生了甚麼事，大家都會認定是我誘拐他的吧？那……
「你……要下車了嗎？」
「我……還是先送你回去吧！」
***
【當愛在靠近】
劉若英
詞：潘協慶/李宗盛 曲：潘協慶
真的想 寂寞的時候有個伴
日子再忙 也有人一起吃早餐
雖然這種想法 明明就是太簡單
只想有人在一起 不管明天在哪裡
愛從不容許人三心兩意
遇見渾然天成的交集 錯過多可惜
如果我是真的 決定付出我的心
能不能有人告訴他 別讓我傷心
每一次當愛在靠近 感覺他在緊緊地抱住你
（感覺他在清楚地告訴你 感覺像他一定要說服你）
他搔動你的心 遮住你的眼睛
又不讓你知道去哪裡
（卻不讓你知道去哪裡）
每一次當愛在靠近 都好像在等你要怎麽回應
天地都安靜 唯一不安的是你的決定
天地都安靜 唯一不安的是 你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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