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的心 裝滿的都是你
我的鋼琴 彈奏的都是你
我的日記 寫滿的都是你的名
才發現 又另一個黎明」
不知道為甚麼,終於來到了病房門前的我,終於看到你的臉的我,雙腳好像釘了在地上一樣,完全動不了。
我看著你的臉,心裡還是有一種不太實在的感覺……
你側著頭,眉頭微皺,看起來有點無奈和感慨。
我咬一咬下唇,慢慢提起了左腳,緩緩地走到你的面前:「你還好吧?」
「你在銅鑼灣吃完飯了?」你和我差不多在同一時間說話。
「吃完了……」我沒有想到他會問我這個,呆了一呆,才把剛剛的問題再問了一次:「你還好吧?」
你嘆了一口氣:「還說呢!真是流年不利,我上星期才……」
我看著你那從大腿到腳掌都被繃帶裹著的左腳:「超速被拍到了嘛?我聽說了。」
「唉……」你搖搖頭:「犯太歲嘛!」
「你也是的,今天才正月十五,人家犯太歲也不會像你那麼快就倒霉的,還要是接二連三的……」
「你知道嗎?我問過醫生了!」你表情誇張的說:「他說我要兩年後才可能再踢足球!!!」
我細看你那比上一次我見你時瘦了一點的臉:「我聽說,你受傷之前進了一球,對吧?」
你有點得意的點點頭:「對啊!」
我雙手交疊,笑著說:「那你就好好的記住那一球,在未來的兩年裡慢慢的回味好了。」
「你這是甚麼話?」你被我的話弄得哭笑不得。
「你可厲害了,人不在,我們今天的話題卻一直離不開你。」我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你臉上:「而且,託你的鴻福,我們可省了不少錢!」
「為甚麼?」
「因為我們甚麼都還沒有開始吃,就有人把你受傷的腳的照片給我們看。你想想看,看完了誰還會有胃口?」
「不是吧?」
「沒騙你的!」我很認真的說:「我們今天共有十二人,可是結帳卻只是三百多塊!你自己想想我們吃了多少東西?」
「對了,聽說老師的兒子又長大許多了?」
「對我來說就是,我去年沒有去老師家,上一次見他已經是幾年前了……」我當然還得去年的事:「可是你去年有見過他,應該不會覺得分別很大吧?」
「見不到他真可惜……」
「你知道就好!我們這麼多人裡面,他就只喜歡你。知道你不來以後,他就一直在看書,半句話都沒有跟我們任何一個人說。」
你皺起眉頭:「看書?」
我忽然想起老師當年曾經說過,帶兒子去拍照時,人家問他想要扮哪個卡通人物,他竟然回答說要扮《美少女戰士》裡面的公主!我記得有個討厭的同學還說當心老師的兒子長大後會變得像我一樣。這天看他獨自沉默地在看書的樣子,和對你那種莫名的感情,或許他真的和我有那一點的相似……誰說那不是天生的?
「還沒知道甚麼時候動手術吧?」我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看你病床旁邊的窗,那應該是看不到醫院門口的。
「對啊!明天要先見過高級醫生,看他怎樣說,不過動手術是一定的了……問題是在這裡要等多久才能動手術,如果要等太久的,可能會轉到私家醫院去……」
我正要把手伸進背包裡,卻看到你的目光轉移到了我身後。
我一回頭,就看到你女朋友,還有剛剛在病房通道外的中年女士。我終於明白你剛剛為甚麼那麼快就發現我站在病房外面,原來你是在等她們。
我向她們點頭一笑,你女朋友還認得我,對我燦爛的笑;而那中年女士,始終是臉帶憂慮之色。
你又來了:「你……見過她沒有?」
「怎麼了?你失憶啊!」我沒好氣,對你女朋友說:「別理他!」
你指了指我,對女朋友說:「妳看他多好!甚麼也沒買來,不像那些無謂人,買些有的沒的來給我……」說著看了看堆滿床邊的健康飲料。
我笑一笑:「我來之前有問過昨天陪你進來的同學,要不要買點甚麼來,他還罵我客套罵我土!」
「是嗎?」你女朋友又笑了,看來她真的滿愉快:「可是他自己明明昨天也買了東西來……」
「真的嗎?」我裝作發怒:「又客套又土的明明是他自己,還敢罵我,太過份了!」
你這時才發現沒有把我介紹給那女士:「他是我的中學同學……」想不到的是,你說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那個不太好聽的小名。
「你……你這樣介紹……真的很……」我有點尷尬:「我真的……很喜歡你這個介紹……」
那女士回答得很快:「我剛剛在外面已經見過他了。」雖然她是在淡淡的笑著,可是她看著我的目光,好像有點奇怪。
她剛剛在病房通道外也有看著我,是因為你曾經給她看過我的照片,所以她早就認得我?還是她看到我剛剛那個忐忑不安的樣子?還是她本來就知道……
「不好意思!」一個醫院的職員走過來:「每個病人只能有兩位訪客!」
「對不起!」我對你說了一聲:「我出去看看那同學來了沒有。」然後就趁機逃出了病房。
雖然你的介紹被打斷了,雖然你長得不太像那女士,可是我幾乎可以肯定,她是你的媽媽。對了,這次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媽媽,可是在很多年以前你就已經見過了我的家人。
我還記得,你是在我家見到我姊姊的,那天你一大早就上來了,她準備出門上班的時候忽然見到一個她不認識的人(會來我家的朋友她都認識),好像嚇了一跳。我後來還逗你說:「我想她是從來沒有在自己的家裡見過帥哥,所以嚇了一跳吧!」
我也記得,你是在學校一個老師的喪禮上見到我爸爸的,你知道那是我爸爸以後,帶點讚嘆的說了一句:「哇!他穿西裝很酷啊!」然後,我想起了你那逝世的爸爸,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當然也記得,你見到我媽媽的一次,是在九年前我生日那天。那天你約了我吃午飯,我們在去餐廳的途中,遇上了我媽媽。我想,她一定很奇怪,為甚麼在我生日的那天,我竟然是單獨和一個她不認識也從來沒聽我說過的朋友去吃飯。
如果將來有一天,我要把你的事告訴她,我會說你就是那天的那一個人,我想她應該會記得。不是嗎?我們的媽媽總是很容易就看穿我們的心事,只是在她們也還沒想去接受的時候不道破罷了……
這天,我終於見到你的媽媽了,可惜的是,我連好好的跟她打一個招呼也沒有就跑出來了。
至於你姊姊,我想,我應該要等到你的婚禮,才可以見到了。只是,到了那一天,我還有沒有心情去留意你姊姊呢?我不知道。
我在病房通道外沒有見到那同學,便發了一個短訊給他,問他哥哥的情況怎麼樣。過了幾分鐘,他打了一個電話給我,可是因為接收的關係,我完全聽不到他在說甚麼,只好先掛線。
我一邊等,一邊想,如果你媽媽和女朋友一直不出來,而那同學又一直不出現,那麼我該等多久才離開呢?只等一會我怕自己會後悔,等太久又怕她們會覺得我好奇怪……
想著想著,身後的門打開了。
你女朋友問我:「他還沒有上來啊?」
我聳聳肩:「他剛剛打了一個電話給我,可是這裡接收不太好,接收完全聽不到他在說甚麼……」
她笑了一笑:「是啊?」
我看到你媽媽也走了出來坐先前的椅子上,我想她們是想讓我和那同學進去看你,想了一想,說:「那……我先進去,如果他上來,請告訴他我進去了,好嗎?」
看到你女朋友點點頭,我便再次推門走進去。這一次,我的步伐比先前輕快了不少。
你側著頭:「怎麼還是只有你一個?」
我差點就告訴你說,我從來都是只有自己一個……
「對了……」為免夜長夢多,我想還是先把想要做的事完成:「他們說,像你這樣肖龍犯太歲的人,要佩一隻老鼠飾物在身才可以化解,對吧?」
你抬頭看著我從背巴裡拿出一個小袋子,一臉狐疑。
「別擔心,不是黃金的!」我笑著把小袋子交給你:「黃金的我買不起!」
你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打開,看到拿出來的那個米老鼠手提電話吊飾,禁不住笑了出來:「終於有人相信我真的是流年不利了!」
我看見你笑得像個孩子一樣,心想還好這次我沒有忸怩的想買又不買,買了又不送,不送又後悔……
「哎呀!」你從床邊拿起手提電話:「你看!我不敢在這裡用那昂貴的新電話,故意把舊的找出來用,可是這扣不上去耶!」
「隨便啦!」我失笑:「別那麼認真,玩玩而已……」
「對了!」你好像忽然想到甚麼妙絕的念頭一樣,雙眼發光,把那個吊飾扣了在左腿的繃帶之上,然後得意的對我揚眉一笑。
我雖然心裡很高興,可是還是做了一個沒好氣的表情。
「怎麼了?」那同學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來了?」我回頭一笑,心想時間真的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你和他聊不到兩句,就向他炫耀腿上的那個米老鼠吊飾:「看!他買來給我的!說佩一隻老鼠飾物在身上可以化解犯太歲帶來的霉運!」
我有點尷尬:「我也是聽他們說的……」
「咦?」那同學在低頭細看時,發現在距離米老鼠吊飾不遠的地方,也就是沒有被繃帶包裹著的半截大腿上,畫了一個紅色的箭頭。
你笑了笑,輕輕把穿著的短褲拉高,讓我們看清楚那個箭頭。我從來沒有這樣凝神地盯著你黝黑結實的大腿看,可是這一刻我的心沒有絲毫亢奮,反而沉了下去……
你有點不好意思的在笑著:「她說……為免動手術時醫生會錯誤的在另一隻腳上動刀,所以要畫個記號,真是的……」
「她畫的?」那同學大笑:「用口紅?用她自己的口紅?那口紅她以後還打算用嗎?」
你沒有回答,只是在笑,有點不好意思的在笑,幸福的在笑……
我盡量控制自己不去幻想她拿著口紅伏在你大腿上畫的情景,微笑著說:「她說的也有道理。」
那同學好像怕我死不了似的:「對了,你有沒有告訴他,除了超速被拍和受傷住院以外,你早前和女朋友一起去泰國旅行時一起病了幾天?」
你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最要命的是,我是開始的兩天不舒服,到我情況好轉,接下來的兩天就到她覺得不舒服,到了第五天終於我倆都沒事了,可是我們卻要離開了!」
真好,我不用想她拿著口紅伏在你大腿上畫的情景了,因為我開始在想你和她在泰國……
我倒沒有忘記要給你一個回應:「第五天大家都沒事不是已經很幸運了嗎?不然你們怎上飛機?」
聊了幾句以後,那同學收到一個電話,便走開了。
我看了看床邊的喜帖:「他們下午來探望你時把喜帖給你了?」
「對啊……」你又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本來那同學的婚禮我答應了幫忙的,還有另一個朋友的我也答應了,現在……」
「那也沒辦法啊……」
「那個十月才結了婚,現在又到這個……對了,那次你有沒有來?」
「沒有……」你竟然沒有發現我不在?
我想你從我臉上看得出我那蓋不住的失落:「那天我忙得不得了,甚麼都不記得……」
「原來……你替他當『兄弟』啊?」早知道是這樣,那天我就是晚上去不了婚宴,下午也應該去觀禮。
你忽然抬頭看著我雙眼,收起了一貫的笑臉,很認真的說:「我真的很怕,以後走路都會一柺一柺的……」
「那……」我看著你那個樣子,心中一陣刺痛,鼻子一酸:「醫生……怎麼說?」
「他說一般情況應該都會沒事的,可是還是有機會……」
「別想太多!」我想如果最後真的是這樣,我說不定會比你更難過,可是我嘴裡還是要說:「反正你現在想這麼多也是沒有用的,到時候再想吧!」
你看著我,有點無奈地點了點頭。
當那同學走回來和你聊時,你臉上的表情又回復了平常的樣子。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我開始在想,第二天我可以在下班後去探望你,反正探病時間也是六時才開始;至於第三天,我下午要上班,晚上要上課……對了!我可以在上班以前去,那個時候你女朋友和媽媽應該都不會在,那我就可以和你多聊一會了,真好……
像這樣的心情真的很好,好得我忘了原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像這樣期待第二天見到一個人的心情;更甚的是,我竟然忘了我為甚麼會這麼久沒有這種心情。
一直到晚上洗澡時,我才忽然好像被那灑在臉上和身上的水弄醒了一般。
我在想甚麼?我到底在想甚麼?
我在想第二天去見你?第三天又去見你?那麼,是不是不管你住多久醫院,我都會每天都去看你?
我甚麼時候和你又變回好朋友了?我們不是差不多一年才見一次的嗎?怎麼又變回每天都見一次了?
現在是二零零六年,還是一九九六年?
我當年對自己說過的話呢?我那麼痛苦地下的決定呢?統統都忘了?
就是當年的事可以忘得掉,今天才看到的沒可能那麼快就忘掉吧?那個只是隨便地、搖搖欲墜地扣在繃帶上的米老鼠吊飾和那個用口紅直接地、纏綿旖旎地畫在大腿皮膚上的箭頭所象徵的意義,我沒可能不懂吧?
是你厲害還是我變態?怎麼我只是見了你一面,和你聊了十多分鐘,我就把一切都拋諸腦後了?
我是不是其實一直都在等這個機會、這個藉口,去背棄我自己的誓言?可是,十年了,是整整的十年了,現在才來反悔,太晚了吧?
就像是《半生緣》裡,顧曼幀在和沈世鈞分開十多年後對他所說的一句:「我們回不去了……」
沒錯,我們回不去了……
我早就回不去在學校裡被你摟著肩膀進進出出、坐在球場旁邊一邊寫東西一邊看你踢足球、半夜倚在窗邊聽著電話裡的你唱歌、和你拿著一袋又一袋東西擠在傘下去塘福宿營的日子……
可能是因為這一切還是記得那麼清楚,我竟然沒有察覺中間經過了多少時間。
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髮鬢已經長出了白髮,當年學校斜路兩旁樹上的紫色小花也已經盛開過然後凋零,凋零後再盛開,盛開後又再凋零……很多很多遍了,只是我抬頭看著同樣盛放的花,還天真的以為,今年的花,還是當年的花。
洗完了澡,我彷彿虛脫了一樣,緩緩地坐下了在電腦前面,隨手把身後的收音機打開了。
聽了沒多久,節目的主持說,他最近在一個舊同學的網站看到一個他很久沒見過的同學的名字,勾起了他很多回憶,可是,原來舊同學所以會在網站提起這同學,是因為他在不久以前過世了。
然後,他說了一段彷彿是衝著我說的話:「有機會的,舊同學、舊朋友還是應該多見一些,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你下一次要到甚麼時候才可以見到他,你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
可是……我……
***
【都是你】
光良
詞:光良 曲:光良
誰改變了我的世界
沒有方向 沒有日夜
我看著天 這一刻在想你
是否會對我一樣思念
你曾說我們有一個夢
等到那天 我們來實現
我望著天 在心中默默唸
下一秒 你出現在眼前
想念的心 裝滿的都是你
我的鋼琴 彈奏的都是你
我的日記 寫滿的都是你的名
才發現 又另一個黎明
我的日記 寫滿的都是你的名
才發現 又是一個黎明
這是我對你愛的累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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