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忘記你的臉 才發現
我早已經深陷在謊言裡面
聽聽那麼多美麗的誓言 有那一句實現
就算是為了你 徹夜不眠
那幸福的畫面 也再難重現
我要調整睡眠時間 提前到十二點」
酒店的酒廊裡，坐在長桌一端的瑛緩緩的把酒杯放下。在微暗的燈光下，她的臉彷彿沒有甚麼表情，好幾個想要向她搭訕的男人，在走近看到她那張讓人不敢靠近的臉後，都走開了。
這些年來，她經常要和傑去洽談生意，酒量一點也不淺。她沒有算過自己剛剛喝了多少杯，可是憑著經驗，她意識到自己差不多要醉了。
瑛吸了一口氣，慢慢地站起來，走進洗手間，想著洗把臉後就要回去了。
鏡子裡面，她看到自己微紅的臉，頓時想起了傑說過的話：「妳平常頭腦太清醒了。只有在妳喝了酒，臉色紅紅的時候，我才覺得妳好像整個人放鬆了下來，讓我可以放心的親近妳……」
忽然間，她很恨自己。
為甚麼總是那麼的清醒？為甚麼不可以放任自己一下？為甚麼不可以像其他的女人一樣喝醉以後亂發脾氣？為甚麼明明是心情不好，也不讓自己喝醉？
本來打算要離開的她，推開了洗手間的門，緩緩地經過那些注視著自己的男人身邊，一步一步的走回剛剛坐的位子。
「再給我一杯。」
***
琳好不容易睡著了，傑便走到病房外再打了一次電話給偉。
放下話筒，他抬頭瞥見牆壁上的掛鐘。十一時十二分？他忽然驚醒，連忙打電話給瑛。可是瑛的手提電話關了，電話被轉接到留言信箱。
「你好！我是瑛，我暫時不能接聽你的來電，不好意思。請你在聽到響號後留下口訊吧！」一聽到瑛的聲音，罪咎感就從心裡湧起，傑幾次想說話也說不出半個字，終於掛斷了。
傑一步步走回病房，瑛那憂鬱的容顏卻是愈來愈清晰。瑛從來都不會和他吵架，最不愉快時也只會一言不發。傑其實很怕瑛這樣，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甚麼。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很多話好像不用說彼此都會明白；漸漸地，有很多或許該說的話都因為習慣了不說而沒有說。
有時候就是想說，好像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
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酒店房間的床上。
瑛揉了揉眼睛，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正背著自己，站在窗前看雨景。雖然她的頭很痛、臉也很熱，但她也確定那個背影的主人並不是傑。想了一想，數十分鐘以前發生的事一一的在腦海浮現。
她在酒廊喝了一杯又一杯，後來有幾個喝醉了的男人走過來騷擾她，還好有一個架著眼鏡的男人出現阻止，她想要站起來離開時，眼前一黑，就倒在那男人懷中，之後發生甚麼事她就不知道了。
「妳好了點沒有？」那架眼鏡的男人回過頭來，走到床前。
瑛緩緩坐起，看了他一眼：「別告訴我你一個人把他們三個給打退了。他們是收了錢還是對我失去興趣了？」
男人聳聳肩，微笑著說：「有分別嗎？」
「對一個女人來說，絕對有分別。」瑛翻開被子，看了看身上還是很整齊的裙子。
「我不知道該要把妳送到哪裡，剛巧我是住在這酒店的，只好把妳送回來自己的房間，可是我沒有……」
瑛點點頭，苦笑：「我是否該為自己如此缺乏吸引力而感到失落呢？」
她一邊說，一邊從那男人身旁經過，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提袋，走向洗手間。正要進去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句：「或許剛好相反，是因為妳太吸引，所以才教人碰也不敢碰妳。」
她停住了腳步，再次苦笑：「謝謝你的安慰。」
關上了洗手間的門，瑛再次在鏡子裡面看到自己，一個陌生的自己。她看著自己棕色的頭髮和鮮紅色的裙子，只覺得自己很可笑。
***
幾個行人正撐著雨傘在路上邊走邊聊，突然之間，一輛摩托車以很高的速度駛過，在積水的路上濺起了一陣陣的水花。被弄得渾身濕透的數人立刻破口大罵，可是車上的俊只聽見雨點打在頭盔上的聲音。
他的雙眼似乎是在看著前面的路，其實他甚麼也看不見。他只是在不斷的向前，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隱隱約約地，他感到自己好像很想離開，離開圍困著自己的一切，離開這個世界。
可是，他連世界的盡頭在哪裡都不知道……
***
傑看著熟睡了的琳，陷入沉思之中。多年以前他朝思暮想的情境，現在竟然出現了，但他卻一點興奮的心情也沒有。
不知道為甚麼，最近當他和瑛在一起的時候，腦子總是不期然的想起琳；但現在和琳近在咫尺，瑛的影子卻是揮之不去。
睡著了的琳，沒有了平常燦爛的笑容，換來的是微微皺著的眉頭，在俏麗之餘又教人憐憫。這個曾經只在照片和回憶出裡現的人，現在就在傑的眼前，但卻依舊是難以捉摸、無法接近。
傑抬起手，看了看瑛送給自己的腕表，在心裡面作了一個決定。
***
瑛推開酒店的大門，頭也不回的向街上走去。因為已經是差不多凌晨四時，街上連一個行人也沒有。
雖然她感覺不到有個人正倚在房間窗前看著自己，但她卻愈走愈快，不一會便消失在長街盡頭。
那個目送著她離去的男人，在窗前站了好一會後才把窗簾拉下，轉身回到床邊。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被子一角好像有東西閃了一下。拿出來一看，原來是一隻鑽石腕表。
他拿著腕表仔細端詳了一陣子，心裡面忽然有一個強烈的感覺，自己和瑛似乎有點緣份，說不定將來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瑛雖然很累，但她還是一直往前走，直到一道強光照在她纖瘦的身上，一陣刺耳的煞車聲傳進她的耳裡……
***
偉用鑰匙開門時發現門是鎖上的，就知道俊沒有回來。
琪嘆了一口氣：「他沒有回來啊？到哪裡去了？」她是因為有點擔心俊，才執意要先過來看看。
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妳今天還是在這裡睡吧，明天早上我再送妳回家。」
「這也好……」琪實在也覺得很累：「到時候他也應該回來了吧……」
「雖然我把外套給妳穿上了，可是妳的T-shirt都被雨淋濕了，一定要先換了衣服再去睡。」
琪點點頭：「我去看看俊有沒有我合穿的T-shirt……」
偉看著琪走向俊的房間，忽然想起裡面那張照片，叫了一聲：「等一下！」
「甚麼事？」琪嚇了一跳，停下了腳步。
「沒有……」偉的神情有點奇怪：「妳也知道妳表弟的脾氣，如果妳去他房間翻他的東西，我想他可能會不太喜歡吧！」
「那……」
「如果妳不介意的，我去找一件我的給妳吧！」
***
俊騎著摩托車四處遊蕩，來到一條小巷時忽然看見前面有一個紅色的身影，大驚之下連忙煞車。
一陣強烈的震盪以後，俊發現自己的摩托車撞在路旁的欄杆上，而身穿紅裙的瑛，則跌坐路中。
「妳沒事吧？」俊把頭盔脫下。
瑛搖搖頭、揮揮手，示意沒事，請俊離去。
俊戴上頭盔，嘗試發動摩托車，卻發現摩托似乎在撞擊時出了問題而發動不到。他發出一聲怒吼，把頭盔扯下，重重的丟在地上。
瑛想站起來，卻疼痛得站不起來，原來膝蓋正淌著血，鮮紅得像裙子一樣。她眉頭一皺，放鬆身體，再次跌坐路中。眼角一涼，不知道淚水在甚麼時候已流了出來。
俊走下摩托車，亦坐在路旁：「妳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到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了。」很快就忍住了眼淚的瑛搖頭：「我不是那些膝蓋受了點傷就會大哭一場的小女孩。」
「妳看起來也不像。」
「看起來？」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我也不知道我現在看起來到底像甚麼？」
俊看了她一眼，想了一想，忽然說：「我們來交換吧！」
「交換甚麼？」瑛輕輕地擦了擦剛剛臉上那只有一點點的眼淚。
「我看妳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對吧？」俊抬頭看著雨後的天空：「剛巧我也是……」
「你的意思是，我把想說的話對你說，而你也把想說的話對我說？」
「反正我不認識妳，妳也不認識我。」
「這個主意……」瑛頓了一頓：「倒是不錯。」
***
折騰了一個晚上的偉，待琪在自己的床上睡著了，便拖著疲累的腳步走出客廳，倚坐在沙發上。
他一坐下來，就想到了琳。他用那雙睜不大的眼睛看了看腕表，心想：「反正現在琪沒甚麼，還是明天把琪送了回家以後再找她吧！」
因為他真的太累，不一會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的手提電話，卻仍然在他放在桌上那外衣的口袋裡面。
***
清晨時分，俊推著壞了的摩托車走回家，途中遇到不少一大早出來運動的人，可是他沒有心情理會他們。
一個迎面跑來的人在看到他以後，忽然停了下來。
「早！」那人對他說了一聲。
俊瞄了他一眼，是一個身上穿著運動服的男孩子，也就是常常在大學健身房遇到的那個。
「你也這麼早……」那男孩子猜想玲很可能已經把上次的事告訴了俊，因此有點尷尬：「我天天都在這附近跑步的，你……」
俊沒有說話，腳步也沒有停下來。
「你受傷了？」那男孩子忽然看到俊的手臂正在流血，然後看到了他推著的摩托車，禁不住叫了出來：「你遇到交通意外了？」
俊還是沒有回答。
「你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你這樣不行的啊！」那男孩子有點著急：「至少也要止血啊！你……」
「你這些話，如果是在幾個小時以前說的，或許我聽見會感動得不得了，然後……」俊終於停了下來：「可是現在天亮了，你遲了。」
那男孩子皺了皺眉頭，問：「你在說甚麼？」
「要怪的，就怪自己出現在不適當的時候，遇上了不適當的人。」俊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個男孩子站在路中央，一直看著他走遠。
***
傑扶著琳步出醫院時，看見滿地都是落葉。秋天，彷彿在一夜之間便來到了。
「從來都不覺得香港的季節變換是這麼明顯的。」琳黯然的說。
「自己不快樂，看到的一切自然都是灰暗的。」傑身同感受，卻不能直言。
琳坐上計程車，眉頭依舊緊緊地皺著。
「要到哪裡去？」傑打開另一邊的車門，坐到她身旁。
琳向司機說了家的地址，卻發覺傑還在看著自己：「怎麼了？」她一臉疑惑。
「妳真的要回家嗎？」傑看著她雙眼：「如果心裡面有些東西是放不下的，為何不先去把它解決呢？」
琳垂下頭，沒有說話。
傑的語氣很誠懇：「現在是男女平等的時代了，別老是等待男方作主動吧！」
「我不是……」
「醫生也說妳沒甚麼，對吧？妳就別惱他了。就是要惱他，也先去聽聽他有甚麼解釋啊！說不定他昨天晚上有甚麼事情要做呢？」
「但是……」
「妳還在想甚麼？雖說人要三思而行，但有時候還是想做就去做的好！」傑拍了拍她的肩膊：「像妳這樣年輕的女孩子，不應該是凡事都勇往直前的嗎？」
琳吸了一口氣：「司機先生，不好意思，麻煩你轉去……」
***
偉把一杯熱騰騰的茶放下，坐在琪身旁：「只睡了幾個小時，睡得還好嗎？」
「我當然睡得好，只是委屈你睡沙發了。」琪用雙手捧著茶杯，感受著撲面而來的熱氣。
偉微微一笑。
「俊……還沒有回來？」
「還沒……」偉又想起昨晚在海灘聽到的摩托車聲，心中一沉。
「他……該不會是惱我吧？」
「才不會，他昨天擔心得不得了。」偉當然明白俊為甚麼不告而別。
「或許他是收到了你的口訊，知道我沒有事就放心了吧……」琪也清楚這實在是言之不成理，可是她實在猜不透俊為甚麼會這樣。或許，她從來都猜不透俊的心意。
「喝過茶我先送妳回家，換過衣服後再去看醫生，好嗎？妳昨天連報告也沒看完便一溜煙似的的跑了，把醫生和護士嚇壞了，妳待會可別忘了道歉。」偉一邊把收拾好的被舖拿回房間，一邊回頭說。
「我自己回去可以了，你晚一點還要上班……」
偉在房間裡大聲的說：「今天是中秋節翌日假期，妳忘了嗎？」
「對啊……」琪呷了一口茶：「我還是第一次喝你沖的茶呢！再喝一杯可以嗎？」
偉從房裡走出來，對著她微笑。
***
「妳自己真的行吧？」傑從計程車探頭出來說。
琳點了點頭。
傑也覺得自己留下來會有點尷尬，笑了一笑以後便把車門關上。
琳目送載著傑的計程車遠去，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讓自己放鬆一點。突然間，她看到有一個人推著一輛摩托車慢慢的走近。
俊也是剛剛抬頭，才看見呆呆地站著的琳。
兩人動也不動地看著對方，不發一言。時間彷彿停住了，直到偉的身影出現在大廈的門口。
隔著馬路，琳不太確定那個是不是偉。正想要看清楚，一輛又一輛駛過的汽車卻阻礙了她的視線。
當那些汽車駛過以後，偉已剛把琪送上了計程車。
琳站直身子，終於看到了。那個……真的是偉！但是，他身旁的……是誰？琳俯身張望，卻看不到車上那人的容貌。她只知道，那是一個女孩子，身上還穿著自己買給偉的T-shirt。
計程車絕塵而去，琳卻依舊站在那裡。
俊看了她一眼，推著摩托車在她跟前緩緩走過。
***
瑛把家門關上，將鑰匙拋向桌子。由於力氣不夠，鑰匙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瑛不單沒有去拾，更連看也沒看一眼。她半躺在沙發上，只覺得四肢乏力。在玻璃桌子的反映裡面，她又看到一身紅彤彤的自己。
有人說，穿紅色的衣服可以讓人看起來特別有精神，現在看起來似乎不是。
就在這個時候，她身旁的電話響起，鈴聲在寂靜的家中顯得特別響亮。
「早安……」是傑。
「……」
「對不起，昨晚琳在公司摔倒了，我送了她去醫院，又忘了帶電話，所以來不及去找妳……瑛？」傑只聽到她的呼吸聲。
「那……她沒甚麼吧？」
「醫生說她沒事……」傑再說了一遍：「真的很對不起。」
「開派對的又不是我，你自己對你的老朋友說吧。」瑛的語氣似乎很平靜。
「我應該先打電話給妳的，可是那時候情況太混亂……」傑很誠懇：「我實在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瑛緩緩走到窗邊，從窗簾的縫隙看到站在樓下的傑：「算了吧，我明白。」
「我……」
「你不是說要趁著今天的假期好好的準備明天的會議嗎？你先回公司準備吧，有甚麼遲些再說。」
「我現在就在妳……」
「見到面再說吧！」瑛說完，便迅速的掛上了電話，不讓傑再說下去。
透過窗簾的縫隙，瑛看著傑把手提電話放進口袋，然後愈走愈遠。
***
俊一進門，就看到桌子上那件外衣。
偉在外出之前，也想過先打一個電話給琳。可是他想了一想，關於琪的事，似乎還是由她自己對琳說比較好。正在想著，琪已經準備好了，偉便和琪一起離開。
就是這樣，偉始終沒有把手提電話拿出來。
***
【清晨五點】
劉虹嬅
詞：陸泓宇 曲：陸泓宇
清晨五點 微亮的天
散在空氣中的煙 慢慢漫進了房間
清晨五點 疲倦的眼
只是想再聽一遍 哄我睡的音樂
想要忘記你的臉 才發現
我早已經深陷在謊言裡面
聽聽那麼多美麗的誓言 有那一句實現
就算是為了你 徹夜不眠
那幸福的畫面 也再難重現
我要調整睡眠時間 提前到十二點
反覆整理多少遍 苦辣酸甜
那愛情的尊嚴 但求一點點
你就是學不會 所以愛得可憐 寂寞總是難免
就算是為了你 再度失眠
那幸福的畫面 離我好遠好遠
我要調整睡眠時間 不再為誰熬夜
清晨五點 惡夢連連
希望自己看得見 屬於我的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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