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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未來》與《安靜的城市》

《光明未來》
以驚悚片成名的日本導演黑澤清，回到了《人間合格》裡沉睡青年與替代親情的「脫軌」主題，以更鬆散的邏輯性、更斲裂的敘事，講了一個關於「光明未
來」的存在主義式故事。

故事主軸大致講的是小田切讓飾演的青年，在最好的朋友因殺人罪在獄中自殺後，與朋友的父親建立起親情互補的關係。但這樣一個故事線根本無法含納這部影片的真實氣味，黑澤清運用未經雕琢、高反差、粗顆粒、晃動的影像，將觀眾牽引到一個恍惚如夢境的世界裡，並將他作品中的非理性、無厘頭、異常的特質推到了極限，大量片段的、斷裂的、跳躍的、無清楚暗示的情節充塞片中，讓這部影片成為以怪著稱的黑澤清，最艱澀難懂的一部作品。

至少在《人間合格》中，沉睡多年終於醒來的青年，在新的現實夢幻裡有個他願意不顧一切去追逐的目標（拼回破碎的家庭），但在《光明未來》中的青年，不斷地被惡夢嚇醒，又不停地以睡眠逃避，眼前卻是一望無際的空洞荒涼，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不知道該怎麼決定。黑澤清將日本靜謐安詳接街道房舍，兇暴地拉高了色調的對比，影像偏向了黑白的質感，刺目的光與窒息的暗，劇中人似乎永遠都遊走在不清楚的朦朧中，被張牙舞爪的背景無情地吞噬掉。不知道該怎麼愛，不知道為何而恨，只有莫名地抓著一個無意義的符號，勉強自己在狂流中繼續漂流下去。

成群的紅色水母漂到那兒了？你看到了嗎？那種東西美得不可思議，發著螢光、軟呼呼、輕柔柔的，在水裡就像一灘無法定形的透亮影子，暈開、集中、暈開、集中．．．啊呀！但可別碰它，你盡可以追著它跑、看著它漂，可千萬別碰它，它的觸鬚有毒，會要人命的．．．

「光明未來」可以是個反諷，但黑澤清卻以誇張的過度曝光，為這個主題做了精采的闡述，未來也許沒有一絲陰影，也許沒有任何阻礙，但那光，那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的要命的光，卻可能讓你，連自己的身影與存在，都變得虛無、模糊、不清楚。

（補）如果可以用條列來寫一部電影的感想，確實是可以面面俱到得多，不過這樣感想或許就變成過份簡單的電影附庸品了，那自然不是我想寫這些東西的本意。對於《光明未來》，我還有好多想說的，因為這部電影確實喚醒了許多已經被我埋在心底深處的「少年煩惱」死屍，看完DVD的那個晚上，那些不願瞑目的僵屍，仍在我耳邊、眼前、呼吸間，跳著、跳著．．．盯著電腦銀幕，想說的很多，卻湊不出實際的語句，很怕那些僵屍，跳得久了，累了，又乖乖地躺回被我遺忘的深處。總之，又是一次意外，黑澤清讓我看見了，我一直撇過頭不願正視的風景，而讓我啞口無言。

《安靜的城市》La Ville est tranquille
相較於冰冷又有腐蝕性的《光明未來》，法國導演侯貝奎迪基安拿下歐洲電影獎影評人費比西獎的《安靜的城市》（前譯《靜謐小鎮》），雖然情緒上也是陰鬱的，但少了虛無的悲嘆，多了人性的柔軟。

侯貝奎迪基安是個在地性堅強的馬賽創作者，他的作品永遠都以馬賽為背景，一直都是由夫人亞莉安艾絲卡萊，與兩個氣質截然不同的男主角尚皮耶達荷辛與傑哈梅隆，共構影片的三角中心，並由他們擴展出形形色色的馬賽生活。奎迪基安目前最受凱薩獎肯定、票房最佳的《愛情不罷工》Marius et Jeannette（金馬影展）就是代表。前年墨爾本和去年多倫多影展也都各為他辦了一個導演專題做介紹。

《安靜的城市》將故事從《愛情不罷工》中藍領階級的老舊社區、窮街陋巷，拉到了新式的公寓住宅，也因此，《愛情不罷工》豐沛的溫暖人情被一棟棟灰色牢籠般的房建築給冷冷地鋸開，在新的時代裡，人與人之間真實的接觸與互動，沖淡、疏離，，被謊言、金錢、陌然、仇視取代，導演彷彿沒有施予救贖的能力，只有丟出死亡做為終結。

雖然悲觀，但奎迪基安卻仍然用深情的眼神去注視那個城市、那些人們，生動鮮活得就像在眼前，他心思細膩、步態堅定地走入每個徬徨的生命世界，不慌不忙地拉起其間的連繫，讓每個人物都在一筆一劃的故事細節裡，變得更加清晰，然後一抖，拼花布般繽紛撩亂且意趣處處的眾生相浮現眼前，一個城市的生活就這麼視覺立體又充滿觸覺地展開了。

《安靜的城市》裡的寂寞與死亡氣息，因為導演對於那個人、事、時、地的熟悉與認同，多了真實生活的氣味，也因此，每個導演小心翼翼擺下的悲與喜，即使僅有隨意的一瞥，都能有其魅力與意義，而最後，他微帶顫抖的撫慰，也因此而讓人感到厚實有力。

奎迪基安的真情與感性，屬於馬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