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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說來可笑》하하하     2010年 洪尚秀作品

談到愛情，洪尚秀是個看似談笑風生、輕鬆幽默，其實卻銳利精準、說理成章的哲學家。

他的《愛情，說來可笑》，是一部讓人看得十分愉悅開懷的抒情小品。對我來說，最有趣的，莫過於影片中那些俯拾即是，充滿著伍迪艾倫印象的可愛片段，不只是那兩個窩囊可笑又有點神經質的敘事者，與他們的朋友或情人，在路邊或在桌旁的叨絮雜談，頗有伍迪的氣味，那自然清爽的長拍鏡頭中，微妙的人際對應，反覆醞釀著關於愛情、關係、生活與存在‧‧‧等耐人尋味的主題，也很有伍迪那種中產知識分子的執迷調調。

而金相慶所飾演的失業導演與強勢母親間的互動，以及在一場談話間不經意地透露，失業導演所追求的女導覽員，和他母親之間種種的相似性，都讓我不由得聯想起伍迪艾倫在《大都會傳奇》New York Stories中的那段『伊底帕斯災難』Oedipus Wrecks；而失業導演偷偷闖入心儀女子家中，發現她養小狗、種花的喜好，後來用以擄獲芳心的小奸巧伎倆，也讓我想到了《大家都說我愛你》Everyone Says I Love You裡的片段；至於突然冒出來講了一番虛無縹緲大道理的古人伊將軍，也同樣很有伍迪式神經兮兮的異想天開。

最重要的，自然是這整部影片的結構，其實就像是伍迪艾倫《愛與罪》Crime and Misdemeanors的反轉，只不過，洪尚秀在《愛情，說來可笑》中，佈下了更具匠心的對比，以及更複雜交錯的感情網絡，力圖拼貼出愛情的某個立體面向：描述著兩個男子在山中飲酒閒聊，一杯酒一段情節，交替地談著近來生活中的瑣事，兩人都以為自己所述說的，純粹是自己的故事，但卻在影像的呈現下，讓我們清楚地看到，故事中一直不曾真正面對面交會的兩人，生活中所遭遇的，其實正是對方生活情境的另一面。

於是，一頂帽子、一間空公寓、一首詩、一間河豚餐廳、一盆花、一趟船程、一杯酒‧‧‧同樣出現在兩個人的故事情境中，都有著宛如酵素般的作用，誘發出種種奇妙的化學效果，而終於在微醺的醉意中，兩相對照之間發現到，原來在感情的世界裡，一個人的喜劇，適足以成為另一個人的悲劇，對於針鋒相向的情敵而言是如此，對墜入情網的兩個人來說也是如此。而一個小小元素的觸發、一個小小意念的轉換，故事就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可能性，更會讓人驚嘆於感情這玩意兒，真是脆弱難測、充滿了無法理解的不確定性（這又讓我聯想到了伍迪的《雙面瑪琳達》Melinda and Melinda）。

那麼，影片中反覆地追問：愛情的本質究竟是什麼？是無望地追逐著永遠抓不到的幻覺？是無盡的容忍妥協與委屈？是在掠奪手段後仍未知足的快意？是在贏得狂喜之後失落難堪的虛無？但到了最後，無論是莫名其妙失了戀的悲劇，或是緊抓住苟延殘喘愛情的喜劇，笑語中雖是雲淡風輕，卻都透露出同樣的無奈。

影片中有一場四人飲酒聊天的戲，尤其讓我印象深刻。那位著迷於存在主義、在愛情中極其冷酷自私的年輕詩人，為了遮掩自己被看穿的面目，又指著窗外遠方的一個乞丐，憤怒地與友人們辯論著，他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先前他也曾拿「花的本質是什麼」來暗喻愛情）？是該剝除他的身分與外貌等表象，去探究那內在真實的人性呢？亦或是他所選擇的生活與態度，其實就屬於他本質的一部分呢？

接著下一幕，當其中ㄧ對情侶走到了港邊，那個乞丐竟突然出現，兇惡地向他們乞討，卻不料當他遭到拒絕之後，居然舉起了鐵夾作勢攻擊，讓這對情侶一時驚惶失措，飛也似地拔腿就逃‧‧‧這時，誰還在乎他的本質是什麼呢？

或許，這就是洪尚秀所相信的愛情本質，無從分析、不知來由、沒有理性、狂暴而激烈，人們只能失神地被趕著跑，只能任由自己跌撞得全身是傷，卻仍無力抵抗‧‧‧

在所謂的愛情裡，似乎，知道得越少的人，能夠看到的視野反而越大。

套一句片中那位失業導演所說的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