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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台灣心、故鄉情
本屆入圍的紀錄影片都有濃濃的台灣在地氣味，而且相較之下，這些題材新穎獨特的作品，比起大部分的劇情片來，更有看頭。只是，就一個創作而言，紀錄片要如何與一則「深入新聞報導」或是一集「在台灣的故事」，作出清楚的區隔，關鍵似乎在於，創作者的自覺性。

同樣以當前爭議性十足的樂生療養院拆遷事件為題的《遺忘的國度》與《樂生活》，暴露出了某些「紀錄」與「創作」的詭妙處。《遺忘的國度》透過生動的人物訪談，穿插對社區建物環境的親近觀察（也對比了冰冷灰色的捷運與新院區建築），讓這群原本遙遠的邊緣人，變得既熟悉可愛又無辜可憐，達到了訊息傳遞及意念宣導的效果。而篇幅只有一半的《樂生活》，則捨棄了詳盡人事時地的來龍去脈，改以較感性抒情的影像語言，呈現樂生居民，與他們被迫安身、現已融為一體的療養院間，一種靜謐安適的氣氛，一種諧和共存的生態。

前後看了這兩部作品，在情感上，我其實比較喜歡簡短又有意境的《樂生活》，但想想，若不是先前所看過的《遺忘的國度》，已經給了我充足的資訊與認識，我又怎麼能夠輕易地融入《樂生活》稍嫌抽象的感情裡呢？然而，在看完《樂生活》後，重複地聆聽那幾位長者的自述，我卻又發現了看來完整充實的《遺忘的國度》，在創作上的缺憾。或許這麼說是有些冷酷，多看了幾部樂生紀錄片後，你會發現，這幾位在保存樂生運動中衝鋒陷陣的老人家們，面對鏡頭，他們似乎已經十分泰然自若，非常懂得如何表達及表現自己了。這並不是批評他們在演戲或作假，只是，當紀錄片創作者所拍攝的對象，是個對於鏡頭有著高度自覺的人（知道鏡頭要些什麼，知道自己該表現些什麼）時，創作者若沒有足夠的想法、深刻的觀點，影像便會失去它的透視力，在剝去爭議性之後，作品也自然落入平庸無味的泥沼。

對我來說，最好的紀錄片「創作」，是可以跳脫他所拍攝的一時一地一事一物一人的狹隘侷限，拉出一個更開闊恢弘的視野，或是展現某種具普遍性的銳利觀點（這幾年最成功的紀錄片，如《艾格妮撿風景》、《華氏911》、《無米樂》、《灰熊人》都是如此），否則，就只是個深入報導或是資訊節目了。

學生團體作品中的《巡山日誌》，就是部深入報導型紀錄片，拍攝一名巡山員工作與生活的點滴，雖然傳達出對自然山林的熱愛，但在創作者的鏡頭下，我們只看到了一個扁平至極、毫無厚度可言的人物，而除了一些教條式的環保理念，也完全沒有提煉出足以感動人或發人省思的想法或觀點，無論哪個層面，這樣一部照本宣科的三百六十行介紹，遠比「台灣全紀錄」的任何一集都還遜色得多。

而僅有十一分鐘的教學計畫紀錄片《穀子穀子》同樣沒什麼神采，讓人感動的，只是這個發起這個事件的動機與心意。

最為討喜的，莫過於非常在地鄉土的《河口人》與《炸神明》。《河口人》帶領著我們去親近一個以河維生的三代家庭、一群住在大城市裡的鄉下人，透過這些河口人的生活點滴，我們看到了他們所依存的河流，正面對著工業污染的荼毒，與失職怠惰政府的漠視，也聽到了他們對美好往日的回憶、對那條富饒河川的緬懷，導演用樸直的鏡頭，簡單且有力地傳達出一股深沉的無奈感嘆，也流露出一種冷靜的批判眼光。《炸神明》則聚焦於台東幾個即將在來年元宵扮演肉身邯鄲爺的江湖中人，追蹤他們一連串的生活遭遇，蜿蜒轉折直到最後「炸邯鄲爺」的節慶高潮，不僅拍出了某種「人在江湖」（這些人都是些漂白的黑道人物）的小小滄桑，也藉由炸神明的活動，點出男性社會、鄉間社群、信仰儀式裡，人與人間微妙的鍵結與互動。

觀看這兩部紀錄片的過程真的是非常享受的，因為這樣的題材與人物，都是那麼地獨特有趣，又那麼親切鮮活，讓影片飽滿厚實，教人興味盎然，只不過創作者透過這些人、事、生活，所自然發酵出的意趣與觀點，相較於題材本身，都稍嫌單薄平面了些（這麼說似乎有點抽象，以《灰熊人》為例好了，崔德威爾與灰熊的關係，是個非常有趣的題材，但如果只是拍出了灰熊人的荒野生活故事，那部紀錄片就必然會失去力量與神采），缺少了創作者本身意念的涉入，無法開展更宏觀的視野，即便內容豐富迷人，也無法強烈地撼動人心。

所以相較之下，《台北京之比賽》雖然是個我比較不感興趣的題材，卻反而更能給我更多探索思辯的樂趣，也因此對我而言，它顯然是更好的一部創作。這部紀錄片從一場台日棒球賽與一場中日足球賽，激情下的民族情緒開始，拉到了世界經典棒球賽，中日台間的近距離接觸，呈現出台灣人獨特複雜的認同困境。導演先是透過了台灣人與中國人，對於國家隊在他們所最著迷的運動競賽中，敗給了日本，那源自於殖民與歷史情結，而產生不同的熱度與態度。然後，隨著一支熱情的台灣加油團，導演將鏡頭帶到了日本的經典棒球賽，並在最後兩岸的比賽上，將這兩個血緣、文化與認同上，既難以分割，卻又相互矛盾的「族群」，微妙曖昧的心態，透過看似隨性的賽場觀眾訪談，清晰地揭露出來。

用看似很軟性的體育競賽話題，包裹著既剛硬又充滿稜角的民族主義、國族認同與後殖民題材，而在其中，卻又帶著一股彷彿是哀傷、彷彿是感慨、彷彿是無力的柔軟情感，訴說著台灣人在反覆外來政權的統治下，一種自我存在的混淆與困惑，也陳述著思想與認知上的歧異（巧妙地運用貓與狗來比擬），所造成兩岸間糾纏難解的處境，與溝通的無能。從小小的題材，看到寬闊的視野，又蘊含著豐沛的私人感觸，《台北京之比賽》顯然火侯上比其他直視鄉土題材的紀錄片更上一層，內在更為本土也更為深入。

動畫片部份，對我來說，創意、情境與驚奇，是取決喜惡的關鍵。《肉娥天》近乎殘忍與病態地拆卸寫實素描的人類肢體，傳達岀人吃人世界的陰森恐怖，《Hallucii》以3D動畫，眼光獨具地顛覆平面觀點，建構岀不同視角即不同世界的詭異迷宮，都是這個項目的首選之作。黏土人偶動畫《上上》雖然少了些創意，但出色的光影與人偶表情設計，讓情境非常生動，有著一股逼人的恐慌與絕望。《Travel Diary》和《回憶抽屜》以出色的創意概念取勝，傳達岀一種試圖撿回時光與記憶的情懷，但我總覺得創作者並沒有充分發會動畫素材的魅力，將畫面與觀點快速地烙印在觀眾腦海，看完之後，有食之無味的空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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