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小島青年說要去山上。
一路上風光明媚、綠葉在陽光的穿透下，顯得閃亮透明，石子路也在光的篩濾下，顯得光采。我們走著蜿蜒的小路，像是在樹林的結夥裡，硬是要捱擠著作朋友。陽光友善地邀我們行走，寶石路子為我們開出一條秘密通路，在這樣人煙罕至的時刻，我們經過寥寥幾戶山間的村民，和他們揮手互相打著招呼，轉過幾戶小孩子的玩耍聲，接著一片靜謐，然後就是蝙蝠洞了。
我望見眼前的一個大窟窿，頭趨前向下探，成了深暗不見光線的迴旋道。沒聽見蝙蝠聲，也沒看見蝙蝠，但確實有一種蝙蝠就在身邊的真實感。我回頭向小島青年說，「哇，蝙蝠洞啊，好特別喔！看到了，我們回家吧！」小島青年哈哈大笑，不不不，我們要爬進去！
我再次將頭往前探，往下不知深幾尺的距離，只有大大小小的岩石。我沒學過攀岩，看來小島青年也沒有帶安全索，如果就這樣爬下去，會不會瞬間隕落？我想，我微笑的神色裡，一定閃過我剛才腦中浮現的所有憂懼畫面。但是小島青年仍然氣定神閒地拿出手電筒，將身上的背包放在鄰邊的石頭夾縫間，一副隨時準備飛進蝙蝠洞的樣子。當我正要跟他說，這樣的看到蝙蝠洞我就很滿足時，小島青年像個指揮官對我說，「嘿，鞋子放一邊吧，我們要赤腳爬下去，這樣比較安全」。所有的擔憂都在瞬間凝滯了，我忽然升起了七寶奇謀的冒險感，好吧，管他的，人生難得幾回瘋。就這樣，我開始攀岩下降到蝙蝠洞。
一路上的岩石並不總是接得很好，在攀爬岩石的過程中，我也不斷經歷腳不小心踩空的境地，小島青年伸出手要抓住我，但為避免一不小心兩人同時身陷谷底，我像隻大蜘蛛般，牢牢張開我的雙手雙腳，抓緊每一步路緊碰觸的岩石。我總感覺人是會晃動的，但是大岩石不會，它們老早就在那裡了，知道如何穩穩地吸附大地。下降到洞口的一半，我已經感到有些筋疲力盡，開始懊悔平日在家沒有多番操練自己的重量訓練，真是力到用時方恨少！不過也沒有辦法了，誰叫我想耍七寶奇謀的浪漫，這些懊惱也只有等到我可以活著爬出去這個洞口再說了。
不知爬了多久，我感覺自己降到洞底了。我聽到一些展翅聲，小島青年要我抬頭看，就在洞口旁側更高的山洞頂端，我看見上百隻盤旋的羽翼動物，不消說，那肯定是蝙蝠了。它們在洞頂上飛翔，每一隻蝙蝠都睜開雙翼，露出經典蝙蝠俠電影的招牌海報照，明明是蝙蝠俠電影學蝙蝠畫的蝙蝠飛翔照片，那一刻我還是真實地感覺到每一隻蝙蝠動物，都活生生地變成了救世的蝙蝠俠，這樣想像的我，不免有些親切了起來。但我還是轉過頭問了小島青年：「請問，蝙蝠會吃我嗎？」小島青年笑開來，「不會，妳不是他的菜！」。我輕鬆許多。
踩到洞底，我們的七寶奇謀才正要展開，小島青年繼續拿著手電筒向前照，我們要走進蜿蜒的洞裡通道。光線實在太暗，手電筒能見度很低，我們捱著身子成繡花小碎步走路，小島青年說聲，「小心，有蛇！」我赫然發現，在那裡正屈著身子的，不就是一條小小的美蛇嗎？蛇的色彩很鮮豔，我的心裡撲撲跳，路太小而蛇太近，看來是閃躲不了經過蛇身旁的命運。我問了一句：「我應該害怕那隻蛇嗎？」小島青年告訴我，不不不，沒關係的，那條蛇很友善。蛇的友善能夠到什麼程度呢？我並不知道。但是我決定以友善的機靈，躡手躡腳從他身邊走過，跨出友善的第一步。
通道繼續往前，經過幾條迴旋的暗路，眼前出現了一個更小的洞口。於是我們將自己縮成一個飯團的樣子，爬進洞口，一出洞口就海闊天空了。我想到桃花源記裡頭的文字，那位忘路之遠近的武陵人，穿過初極狹的小道，是否也是望見眼前的開闊呢？而我望著眼前的豁然開朗，忍不住摒住呼吸。這裡就是出海口了。爬出小洞，是一個小小的岩石平台，就在這裡，在岩石與岩石築成的天然觀景台上，我看見漫天的大海與大地。碧綠的海與湛藍的天連成一色，坐在被岩石包圍著的我，像是露天打開的一支蛤，我就坐在貝殼中，承接天光的韜光養誨。小島青年也接著坐上這個貝殼寶座，我們兩人無語，默默一下午，小島青年且還跳入海中，鬧濕一身的快活才上岸。我看著腿上因剛剛攀爬岩石而刺傷的數個小傷口，感覺它異常美麗而充滿生命力。
不知經過了多久，我想我睡著了。小島青年搖搖我，該回去了。我們再次沿原路回去，這次，蝙蝠洞對我已不再這樣充滿恐懼，然而就在我正洋洋得意於自己的與天地共處之時，第二條蛇出現了。幾乎是同時，當小島青年的手電筒照著這條大蛇時，大蛇同時抬高他的脖子。大蛇的頭像是一盞大燈籠就這樣忽然高懸起他的眼鏡，並且還時不時地吐吐血舌。我一方面佯裝鎮定地立住不動，一面止不住顫抖聲地問著小島青年，「這條蛇友善嗎？」小島青年告訴我，「不，他很生氣！」路還是一樣只有一小米米，這隻蛇老大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只好冒險從他身旁以非常近又非常迅速的滑步跳過蛇老大身旁，幸運地，蛇燈籠不過望望我們，也就停下了警戒。他望著我們遠行的模樣，像極了送行的朋友，我忽然感到，蛇老大心中的恐懼與害羞，也許不比我們少。
回程的路一樣驚險連連，終於來到了洞口，我竟異常發現天光的美。遙遠林空閃耀著天光，射進洞口裡，像是築了一道彩虹。我這一望，也才發現剛才下來攀岩的岩石，應該有好幾層樓高吧。而現在，我得，爬、回、去。爬回去的路途比下來時艱難許多，我感覺自己有些嘴唇發白、無力虛脫，悔不當初多做重量訓練的心情再次湧上腦海。然而隨著天光越來越接近，心中的不捨，也一點一滴地增長著。那個難忘的小洞啊！還有小洞裡無垠的天光與那片遼闊的貝殼大海。
爬上蝙蝠洞，剛才埋伏在石頭裡的小包都還在。我想起剛才去蝙蝠洞的一場經歷，鳥不拉屎的蝙蝠洞，人煙罕至，若非熟門熟路，想必也是少有人知曉。而我可以這樣全身而退，外帶幾個迷戀的小傷疤做紀念，也是一樣幸福。傷疤會好，那日的天光，肯定是忘不掉了。
回程的山路，漸漸暗下來，月亮的光芒，仍然可以指引回家方向。
我望著身上衣服，因為在山洞裡進出的關係，成了一大落一大落暈黃的泥濘，儘管帶來衣服不多，也是沒關係的。夜裡洗一洗，晒在衣竿上晾一晾，天亮約莫也就乾了，這是小島的天氣，而我，已經在小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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