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忽然覺得老家的房子怎麼都變小了？從大路彎進三合院，本來矗立一旁那些幾近“摩天”的一幢幢房子，變得只要現在的我一伸手，就能摸到簷板似的。它們大概因為有了年紀，而日漸駝背了吧？
二、
十二年前爺爺逝世的場景已然模糊，我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哭得很慘。而這次，走入架設靈堂的廣場，捻香，只有一陣突如其來的感傷湧上，但我沒有哭。是誰說過，這樣逝者會很不捨的。
後來某天白日補眠的間隙，忽聞一陣類似瘐澄慶「山頂的黑狗兄」樂曲之一段。我已好久沒有聽到音樂了，好珍惜的聽著。但再仔細分辨，才搞清楚，那可不是什麼流行歌曲勒！而是我那二姑姑，正在阿媽的靈堂前哭號。請原諒我，那音調還多少有些類似。
後來，三叔回來提醒著：「媽九十多歲，是喜事呢！記得不要哭。」二姑則回說：「可是，媽從小就教我要哭耶！」現場漾著哭笑不得的表情。
三、
要守夜的。為的是怕香熄滅了，每隔五小時要換一支香，還有擔心鄉下野狗野貓來搗亂。廳堂旁還有一個鐵製的小臉盆，想到時就要在盆裡繞著圓形燒金紙，讓阿媽有“過路費”可以揮霍。和大伯交接的那一天，他對我和老爸說明著各種要注意的事項，示範著燒金紙時，他提到，當夜晚他守夜守得很疲倦時，他就會來燒金紙。我還記得他說這話時的樣子。
後來，當我獨自守夜，撐持不過時，也會走到小鐵盆旁，燃上金紙，一圈一圈的，看著火光烈豔，看著將熄的火焰在已被吞噬的焦黑金紙身上，還不捨的畫著圖騰，而我瞧不出它究竟想要告訴我什麼。好睏好睏的時候，我會讓那煙薰著自己的眼睛，換來一陣清醒。
對於慣於早睡的我，熬夜是一種極致的痛苦。有時候是一點到三點，有時候是三點到六點。書看不下去，就繞著庭埕一圈圈的逛著，時而探頭越過棚子望向天際，奇怪的是，儘管夜深了，還是瞧不見清晰的星，只有一、兩顆極不清楚的模糊著。對於在山上隨時抬頭就可見滿天繁星的我而言，還真是不太習慣。
四、
這喪事的擺製、規則和氛圍，於我都是全新的體驗和觀察。在靈堂旁擺上一長桌，上置茶點、糖果，喪家在此折紙蓮花，遇有親友來致哀時，則趨前點香、致謝。儀式完畢，則一起坐在長桌旁閒談，有種錯覺，喪事反而是人間許久不曾的相聚之凝結。
因此，我倒是聽了不少鄉野談論，重新認識不少家族親友，鄉間的人情味，滿滿。
五、
有一次最好笑的是，一位女士來致完哀，在長桌旁坐下，喪家這裡一夥人則全站在桌旁，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了：「可是妳是誰啊？」原來是歲月雕刻了面貌，一時之間教人認不出，真令對方也只能自我解嘲了。
六、
鄉下的人情味，真是沒得說的，除了隔壁的伯父伯母，總是樂於和我們分享他們自家種的時蔬菜飯，這一趟在南部待了四天，每一餐都是叨擾了人家。另外，最讓我感動而印象深刻的是，輪守夜的第二晚，先睡的我，在朦朧中聽見一個伯父在對正在守夜的老爸說：「你怎麼可以讓她守下半夜？要嘛也是上半夜，比較不會害怕！」不過礙於人手不足，整夜就是我和我爸輪，反正就是這樣了。
也老是有人問我：「妳不害怕？」我則是回以：「怕什麼？怕我阿媽從冰櫃裡跳出來？」我以怕鬼著稱，但現在也漸漸覺得，人比較可怕。更何況，怕鬼怕了快三十年，其實也沒真見過，所以我現在可以比較“大膽”一些了。不過我老爸的回答更絕：「她常在爬山，她不會害怕啦！」
而讓我驚訝感動的是，就在三點到四點，我幾乎已經睏到連連打著瞌睡，而忍不住站起閒晃時，忽然有個人步入了庭埕，居然是那個要我老爸不要讓我守夜的伯父，大概勸解不成，又擔心我，乾脆來陪我守夜。我只能說，超級感動呢！
七、
傳統的喪事，有些排場讓我覺得無法理解而浪費。例如必須把遺體冰在冰櫃裡二十多天，我都很懷疑我阿媽不會冷嗎？但是至今未曾聽聞她托夢說會冷。而早期據說還有到四十九天的，那時期沒有冰櫃，而是用乾冰來保存遺體。
還有相關親友致送的罐頭塔、花圈、輓聯等。我覺得那只是陽世的人的面子，不一定是我阿媽想要的。所以我就跟我老爸說：「你覺得阿媽喜歡這些嗎？你得先有心理準備，你女兒臉皮薄，以後不想跟人家要這些罐頭塔、花圈的，我大概只會把你燒一燒，埋到樹底下。」
我爸一臉無奈的看著我，只回我一句：「妳又知道阿媽不喜歡？」
而我想，我一定是太沒大沒小，而且又忤逆長上。所以阿媽決定懲罰我，後來我嚴重肚子痛，直到我爸去買藥回來才緩和。
八、
回到台北，有一晚陪父親散步時，他提到三十年後大概又是一番不同景象了。以往他都是五年開一次同學會，但是近年來，好幾個同學已經得癌去世，後來大家決定縮短三年開一次，因為不知道下一次，又會看不到誰。
所以我決定跟他聊聊彼此屬意的“後事”，又提起樹葬論。不過他說老家有塔，他想要回那裡。我則是跟他說，把我燒一燒，拿去山上灑一灑，或埋在樹下都可以。
在鄉下和一些老一輩的親戚閒談中，發現她們都很害怕火葬，寧願土葬。大概火一向令人害怕吧！所以死去幾天再燒才不會痛呢？
九、
鄉下是另一個世界。基本上，三萬塊就能打發一年，甚至不到。菜是自己種的，雲林則有最新鮮的虱目魚，讓我發現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魚了！除了夏天太熱，那寧謐、淳樸的氛圍，倒是我所喜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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