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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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七年來居住的第十二個家，我奮力刷洗新家中各房的櫥櫃。

清洗櫥櫃，是四海為家的遊牧生活歷程中必要的儀式之一，卻也是令生性潔癖嚴重的我深感無奈的苦勞。

多年來跟著我漂泊的，除了丈夫與孩子之外，珍愛的家當、書籍、相簿、收藏品和衣物，也是同甘共苦的夥伴。

一家人的身心在每個新的駐地需要安頓，幾個人分別在公司、學校和家中努力尋求調適。而跟著我們一再搬遷的隨身物品也同樣等待著各居其所，在一個又一個新家的櫥櫃中得到安置的所在。

無論遷居到哪一個國度，在拆箱將用品及什物拿出來重見新世界的天日之前，我總必須努力將每一個新家的櫥櫃擦洗乾淨，好收納珍惜的物件，與自己始終難以安適的心靈。而在每個國度租賃居所中的廚房櫥櫃和房間的壁櫥，往往存留著前任住戶使用過的痕跡或汙漬，讓我對於陌生環境的阻隔感更加難以安適，因此奮力將它們刷洗到清潔如新的程序，彷彿是一種在異地尋求心靈安頓的儀式。

一直期盼著某日終於得以在某地安身立命，卻又認命或不認命地接受不斷流離的生活模式，因著夫婿二十幾年來持續在許多國家間輪調的外派工作。如此失根般的人生，使我的心靈總尋不著腳踏堅實土地的所在，猶如漂浮在虛空之中，無處安頓渴望穩定的身心。稍堪告慰的是，幸而我無須孤身流浪，在扶持並照護著同舟漂流的家人之過程中，他們的存在與陪伴，也支撐著我的韌性及耐力。

跟著我一次又一次遠渡重洋的諸般物品，也或多或少承載著心中渴望安家的冀盼。一個用慣的茶杯、幾件舒適的衣服、數雙陪我走過千山萬水的鞋子，總能讓我在新國度的陌生居所中，找到家的熟悉之感。

而櫥櫃，就是這些寶貝們的新家，必須為它們整頓出安置的所在，就像我努力為孩子及自己再一次遠渡重洋的身心，拓出一方安穩茁長的園地。所以我總是不厭其煩地在每個居所，無論新舊豪簡，將各房附設的櫥櫃奮力刷洗乾淨，一邊在這清潔工作的程序中，逐漸摹想出新生活的圖像。最後將鍾愛的用具與什物收納於乾淨的櫥櫃中，期盼著和它們一起建構起新天地中井然有序的美好生活。

當關上置滿隨身物品的櫃子時，那顆因驛動而顛簸的心，彷彿亦尋得依靠的所在，在臨時安身的驛站中。

在遷往下一個國度之前，它們陪伴著我，在這些櫥櫃中得到或長或短的休憩時光，直到我又須將什物們從櫥櫃中全數取出、打包，並再度奮力刷洗新居的櫥櫃，然後將它們納入另一個家屋。猶如費盡心思與時間拼好的一幅美麗拼圖，硬生生再次被打散，收入盒中，再次飄洋過海到下一個目的地，然後再度花費無數心力，將它拼湊成原有的模樣。而此過程二十多年來周而復始，幾乎耗盡了我的心力，而難免深感其苦。

幸而我終於在第十二次重複這件勞苦的儀式時，得以終結與清潔櫥櫃奮戰的程序，心願得償於夢想已久的國度定居下來，從此不用再漂流。我的心也可以陪著櫃中多年來相伴走天涯的寶貝們，一起鬆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