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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25 11:07:51| 人氣1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文友新作】我的同學呂正惠 — 何寄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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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正惠。(本報資料照片)

我和呂正惠同窗始於一九七一年。那年臺大中文所碩士班錄取了十一人,我是唯一的外校生。那個年代,臺大中文所碩士班每年固定招收十名學生,而且最低錄取分數是四二O分(筆試六科,平均每科要七O分)。據說之所以會多錄取一名,是因為後面幾名都是同分,且未達四二O分。如果都錄取,須超收一名;如果都不錄取,缺額就太多,最後系方決定都錄取,我是後面同分者之一。人生的機緣委實巧妙,若不是這種特殊狀況,我不會和正惠同窗三年。那三年我們共同上了什麼課?討論過什麼課題?已完全沒有記憶。只記得每天課餘,大家就在男生研究室聊天、玩撲克牌拱豬遊戲、下圍棋;或者就在研究室外天井的草地上打羽毛球。正惠是非常懶於運動的,他總是在下圍棋;無人對弈時,他就打譜──那時正是林海峰擊敗坂田榮男贏得名人賽,臺灣掀起林氏旋風時期。當時正惠買了許多日本圍棋高手的棋譜,認真的練習──我後來知道他對有興趣的事總是用心鑽研,不稍懈怠,而且從不吝惜金錢──雖然他其實是一介窮人家子弟。

三年修業期滿通過學位考試,我和正惠入伍服二年預官役,中間依然保持著聯繫,因為那三年研究室相處的日子,把大家黏著得非常緊密──而當中有一件事不能不記:當時大家有感於文史研究的著作少人問津,要得出版社青睞很難,不知哪來的傻勁,大家就每人三千、五千的湊錢(包括一些學長姊)成立了「長安出版社」(後來更名為「大安出版社」),多年下來,出了不少好書,頗受中文學界肯定。但書生無用,加上主要成員後來各在教育界、學術界忙碌,漸漸乏人經營、照管,終至打烊關門,走入歷史。

服完預官役,我順利找到出版公司的全職工作,而正惠本來要去臺中的靜宜女子文理學院(今靜宜大學)中文系教書,不知什麼緣故,原定的專任教職臨時被改成兼任。那時當然沒有高鐵,中山高速公路也還沒完全開通,臺北、臺中來回跑一趟,去掉大半天;鐘點費扣除車資,所剩無幾,正惠勢必不能赴任。但他又擔心退聘可能影響後來學弟、學妹們的機會,遂央我代他去,我就這樣臺北-臺中跑了五年。這期間因為臺靜農老師、鄭騫老師都離開臺大到東吳、輔仁任教,正惠遂入東吳中文博,隨臺老師問學,我後來也回臺大中文所攻讀博士。畢業後,他在清華任教,我則留在臺大。他任清華中文系主任時曾請我去兼課;他卸任後,學妹王安祈教授接任,也找我續為兼任,但臺北、新竹往返舟車勞頓,我在臺大日益忙碌,就婉謝了。

正惠天生穎悟,博聞強記,據說他大學時上課從不記筆記,但成績優異。那時他留個平頭(近乎光頭),又不重穿著,十足就是個鄉下人的樣子(其實他始終是這樣一個形象,如今依舊)。他的名字,在臺灣的命名習慣中,像女生的名字。我聽他同班同學康來新教授說,正惠修詞曲選,上學期成績超過90,下學期有一次任教的張敬(清徽)先生點名,叫到「呂正惠」,站起來的竟是一位光頭男生──這肯定大出張先生意料之外──由於張先生一向偏心女生,於是下學期正惠的成績大幅遽降。我迄今還記得康來新描述時揶揄的表情。

正惠嗜書如命,涉獵極廣,就學術專業而言,他主要的研究是中國古典文學──尤其唐、宋二代。但對五四以來新文學,乃至現當代兩岸文學,他都兼通。至於西方文學理論,他也熟而能化,遠過那些生吞活剝、不知所云的半調子,故筆下論述左右逢源;尤其他行文明白淺近,再艱深的議題,一經他手,莫不了然易懂;然而其文字淺白的程度,有時也令我覺得太過口語、太少文采,但畢竟是佩服的。

正惠也酷愛古典音樂,大概他一半的收入都花在買書、買CD上。我們曾經有20年的時間一起編寫高中、高職國文教科書。每次結算稿費、版稅時,他總要求編輯給他三、兩萬現金,而不全數入帳。當他口袋裡塞滿鼓鼓的千元大鈔,他就會去書店、唱片行,買一堆書、一堆CD滿載而歸。而回到家以後,他一定每本書、每張CD,不斷的撫摸、撫摸,然後翻幾頁,聽一曲──那是他最快樂的時光。對上述的行徑,我偶而會在眾人面前開他玩笑:「你以為另藏私房錢,淑卿嫂不知?她可是學會計的啊!你要知道,她心知肚明、一清二楚,她不揭穿,是因為她寵你。」

說到「寵」,正惠是幸福的男人──結婚前父母寵,結婚後太太寵,其實他的幾個妹妹也都寵他,真是「三千寵愛在一身」!

正惠還愛抽菸、愛喝酒、愛唱歌。菸癮是當兵以後染上的──恐怕來於內心的許許多多苦悶──這一點我只模糊的感覺,無能細說。而愛飲酒也許也有一點孤獨、苦悶的原因,但更多的可能是喜歡那種朋友、學生聚在一起不拘形迹的快樂吧?至於唱歌,那多半是在吃了飯、喝了酒後。這時他會搶歌唱。有一次我們去一間可飲酒、唱歌的小店,臺上二位男子唱著臺語歌,他湊上去跟著唱,人家請他別擾,他依舊湊在旁邊跟著唱,惹得其中一位男子要揍他,幸虧我認識對方,連忙上去打圓場,拉他回座,他還千萬個不肯──這是正惠的真性情──一種令人傷腦筋,會惹禍的真性情。

正惠其實生性害羞,膽子很小。我們一起編寫教科書時,出版社的一位男性主管結婚,喜宴當中竟然安排了鋼管秀,我們被安排在正中間主桌的位置(那時傅璇琮先生正溦在臺大人文研究中心訪問研究,我請他一起去見識有「台味」的婚宴)。鋼管女郎舞罷會走下舞臺逐桌找男賓坐在他的大腿上討賞(新郎已為我們每個人準備了一個打賞的紅包)。音樂終於停了,女郎走下舞臺,我突然瞥見正惠悄悄起身快步往後蹓掉。一直到喜宴正式開始他才回座,自然又被大夥調侃嘲弄一番。他結結巴巴的回應:「去上廁所嘛!去上廁所嘛!」天知道,這是什麼鬼扯!

上個世紀的末二十年,臺灣文學的創作與論述,漸從鄉土轉至本土,我們熟識的許多人都突然有了幡然而異的意識形態,令我大惑不解。這以後,正惠愈來愈孤獨,情緒也越來越起伏,有時更突然暴怒──我雖不認同他這種情緒的失控,但了解他的痛苦。他在清華任教最後幾年,大抵都處在這樣的孤獨與痛苦中,直到他退休轉至淡江大學任教,才恢復他的笑顏。

和正惠相友轉瞬超過半個世紀,我們同學、我們一起辦出版社、一起編教科書、一起深度參與大學入學考試典試工作,一起吃飯喝酒唱歌;一起參加學術會議、口考博碩學位論文,但我們極少在學問上切磋討論──此中因何如此?其實也說不清楚,何況彼此相距遙遠,碰面喝酒都來不及,還談什麼學問?但我自己知道,就學問言,我遜正惠太多,無能和他相角。在我的同學裡,學問令我佩服的有二位,正惠之外,就是周鳳五。鳳五精通經學、古文字、出土文物、書畫、篆刻,於古典文學亦涵養甚深,惜天妒英才,已遠逝十載矣!

正惠近年雖亦罹患惡疾,幸一切無恙。他剛罹病時,大家都勸他要戒菸戒酒。我說菸是不能抽的,但酒不妨微量小酌──還半開玩笑的說:他之所以能經辛苦治療而無不良反應,乃因昔日飲酒清除病毒惡細胞之故。前不久於研討會相逢,見正惠精神甚好,妙語不斷,酒亦如東坡能飲三蕉葉,心中之欣悅,難以言說。

正惠尚有不少隱私(部分唯我知悉)可以一述,但一則相關人士尚有在者;一則又恐聽者轉述添油加醋,思慮再三,暫且不表。各位看官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時報副刊2025.02.25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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