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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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室報告

作家王鼎鈞（1925-）將推出《江河旋律──王鼎鈞自選集》，全書分美文選、變體選、雜文選，藉由不同體例的文字，可一窺長年創作不輟且可深可廣的作家如何「千手捕蝶」。今日刊出學者石曉楓短評〈告訴你〉一文（原收錄於1990年11月出版的《情人眼》）。

★★★

◎石曉楓

自1944年發表第一篇作品以來，王鼎鈞創作時間已長達八十年，《碎琉璃》、《左心房漩渦》等散文集固是經典，「回憶錄四部曲」（《昨天的雲》、《怒目少年》、《關山奪路》、《文學江湖》）則屬磅礡史詩。而《情人眼》據王鼎鈞自言，乃其「靈感速記簿」，作家捕捉靈感的飄忽間，充具了穿梭時空的自由與靈動，尤為我所喜，《江河旋律》裡選錄的〈告訴你〉便是顯例。

〈告訴你〉文分四節，由一紙地圖起筆，空間由小至大，流轉至圖書館、診療室；復由大至小，歸於桌上一只鬧鐘。時間上則綿延今昔，從過往的成長歲月到半生的人海奔尋，長路漫漫。

在此漫漫長途裡，空間的丈量不依據物理性理解，而全憑心理性認知，譬如地圖小到可以將千萬里一紙縮進口袋裡，卻又大到可以在城市黑點間的縫隙、地理空間微渺的標註裡，「看清地上每一片葉，葉上每一顆露，露裡每一個你」，那是個人限定版的永恆憶念。又譬如人海茫茫的城市與漫天冰雪中，彼此可以因想念而有了精神上的連繫，有了彷彿都在城市一方的感知，有了出發在相會途中的信心，又有了互融於聲音中的共鳴，因為「她」是至大空間裡的聚焦點，是萬千廣袤中的唯一。

這個「她」可以是在彼一方的佳人，也可以指涉記憶中永恆的故鄉。回到地圖上均勻鮮明，如草地般的蘋果綠，我掛念的是「春草可年年仍綠？春風可年年仍柔？」當我的靈魂回到年少清新溫暖的記憶裡、回到鎮外小河的水灣中，想到它便覺得渴。這渴是隱喻，隱喻了思鄉之情，與盛滿鄉愁之淚滴，那渴中流淌的淚是半生之艱辛，是與古城裡心愛之人互飲互憐的悲涼，而凡此皆如舊日歌聲般，早已是絕響與餘音。在翻轉跌宕的多重意象裡，地圖裡的夢與魂，遂轉為遼遠抽象、幸福又痛苦的音響共感。

此音響復由歌聲渺渺牽繫到鬧鐘滴答，一只倒著走的鬧鐘，讓「旅客沿途撿回自己的遺失」。半生走來包含了追悔、憂慮、恐懼、空虛等複雜情緒的路途，猶如「明天」虎視下的血印，唯有重回昨日，找到過去才能回歸完整無缺的我。〈告訴你〉因此是一生漂泊、無家可歸者寫給故鄉的情書，也是作家對流亡之旅、逃難之史曲折而蜿蜒的表述。●

自由副刊2025.02.25

■本文同步刊登於《文訊》三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