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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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灣初闢時期，社會尚無嚴格的階級畫分，大家在原鄉出身都差不多，同樣揹著簡單家當渡海來謀生，龜不笑鱉尾巴短，鱉不笑龜爬得慢。入清版圖後開始舉辦科舉考試，這就要查身家了，於是將人區別為兩大類，基本上以從事行業為判定準則；一是上九流，一是下九流。後者禁止參加考試。

 

    上九流：堪輿師、醫師、畫師、琴師、卜卦者、相命者、師爺、僧侶、道士。蓋皆識字。下九流：巫覡、娼妓、俳優、噴鼓吹、牽豬哥、剃頭匠、按摩人、僕婢、土公。蓋皆不識字。黑白二分，貴賤殊途，互不論交通婚；當然，上流要剃頭按摩聽唱戲......等等，須遷就下流。

 

沒道理是吧？你有意見的話，不妨用臉書串聯向康熙雍正乾隆嘉慶抗議，或投書給報社，或在部落格疾呼，不干我事，請別牽拖我，謝謝喔。關於嘉慶，順便略說，他一輩子都在北京，民間傳說什麼「遊臺灣」，那是戲劇胡編，娛樂版情節，有些地方文史工作者當其真，誤人，不該。

 

另外特例，乞者雖被視作賤業，律未拒斥考試。我鄉舊代有一聚落，因人號名，曰秀才，該地曾出過數名秀才也。其一即乞者之孫，勤勉多年進了學，為廩生。廩生，領公家津貼的秀才。翻身後，祖改其行止耳，不改其本業，當上頭人，坐收分利；秀才則與朋輩聯手出入官衙、包攬訟事，數載而良田美屋備全矣。

 

秀才歧視下九流較常人為甚，動輒使喚服粗役，吝於費，凡討酬必詬侮之；好聽戲，召俳優來，往往賞金些些，不供茶飯；剃頭按摩亦給值，但不順意則踢臀擊背驅逐；僕婢多不堪苛刻磨折，趁機逃脫，欲買人補充，咸被拒。岳母勸戒：彼輩亦人生父母養，不善待猶可，何必辱之耶？爾忘昔日無人聞問之時乎？秀才緘默。然性情依舊。人乃作謠曰：遇著捧冊豹，皮肉啃一半。惡勢駭人如此。

 

會，祖亡，眾乞者別舉頭人。僧侶道士堪輿師皆聘定，噴鼓吹土公等無一至，蓋彼輩自有私約，不應命也。此事非常人能為，不得已厝棺於偏屋。半歲餘，乞頭來商，願鳩眾抬棺上山，然棺大路遠，請工資預付，秀才諾。出殯諸事妥，行，至門外百尺草地，眾乞者忽卸肩奔去焉。急報官，乞寮一空矣。

 

秀才訟。新令奇之，久而訪實，乃審案，秀才赴，見前所辱欺者皆跪於堂下，學官亦在座。眾據實稟，判決，依有辱斯文例，報請革生員身分。

 

那棺木怎麼處理、秀才其後如何？我不知道，說故事的人只講到這裡；他當過漢學堂先生、報社漢文版記者編輯，自學精通日文英文。我聽講時甫入小學。老先生頗詼諧，與人相處，恂恂如也，善勸誘，重然諾，德望甚高，從不驕恣放肆，常自謙稱「老貨」；雖一介平民，比起現今不三不四之政界眾「爺兒們」、「娘娘們」，可敬多矣。咦，爺們到底是什麼玩藝兒，團扇才人耶？牢盆狎客耶？

 

所謂謙謙君子、長者之風，我幼年即俯首領教之矣。又所謂負心多是讀書人，雖不以為盡然，但古今相同，自命上流而心術下流者有之，唯務「科舉」以求通達而為人不達通者有之。噫，其人其行畢竟龜耶鱉耶？何其短尾近步若是耶？

 

─中時人間副刊2013/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