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恆牙全數在,視力猶可,無近視,尚未老花;一般書籍報紙內文字體,看著不吃力,有的尚嫌稍大。慣用稿紙,一張五百字,中時人間副刊曾印贈這款稿紙,線色紅黃兩種,字格零點七公分平方,我索得幾十本,用完,詢之編輯,已無存,市面久尋始得同式。
現時,長篇幅文章仍用手寫,短篇幅的用電腦打字。我的字樣普通,見我手稿之人若曰字很漂亮,我只當作電扇風掃過耳邊,正如某些小友若曰老師跟十幾年前一樣年輕,我唯當作聽到貓叫兩聲。今世多有將謬誇視作禮貌者,遇人則呼帥哥美女,逢人便道你一直都沒變;當然部分寫實部分虛構,據觀察,實極少虛極多。有些年紀不是特別小的女性,特惱年輕人呼其為大姐;我頗納悶,大姐總比大嬸年輕,夠體貼矣,難道一直當小姐?真的很難理解,會不會是我太鈍?
常有青年男女店員稱呼我「大哥」,我是不很樂意的。緣一,該叫阿伯阿公才對;緣二,我知道這種流風源於臺北酒店,在那裡,依酒國憲法,十八歲至八十八歲的顧客,酒女一律呼之為大哥,恰如清末上海的么二妓館,客人不分老少都叫少爺,那明明白白是蜘蛛精邀請豬八戒,假意的討好。
好視力之由,得到雙親遺傳,應該是;另外,將近二十年,不看電視不逛網路不傷眼,應該也是。數十年來,一天至少讀三四萬字,得不視茫茫,慶幸。
我看的書,大部分皆文學文化之屬,偶爾到二手書店尋找斷版書,往往有獲。文友傅月庵,自號蠧魚頭,精於古今書籍版本之學;一次請他代探滿洲國白俄作家拜闊夫的作品,他居然有辦法覓得僅存珍本並影印全書送給我,佩服,感動。
我愛書,不太理會時事。如今,資訊鋪天蓋地,確已養成許多撿現成而無能轉化出智慧的「聰明人」,亦難得造就出下苦功思考創發的「傻瓜」。所以,有涯人生,與其受資訊轟炸干擾綑綁,不如「青眼」看書看人看山川,較清心。
有書可讀,真好。可憐的老杜思妥也夫斯基,遭流放鮮卑利亞,無書可讀,還好有聖經,藉以堅固意志;他若當年已迷上臉書,也許幾個月內即因無法隨時閒聊五四三而精神崩潰,現在我們就見不到他的血淚之作《死屋手記》,遑論其後的《罪與罰》等等。可憐的老蘇東坡,一生被貶來貶去,塵滿面鬢如霜,無處話淒涼,照樣讀書寫作;他若長期沉入網路,且到處人五人六的夸夸議論,也許連半首〈江城子〉都作不成,宋書法四家亦得更換一家。
有些學者專家確實可敬,他們視讀書研究為志趣並負起教育責任,識見深廣。最近讀《臺灣風土》,該書由臺南市文化局出版,四大冊,收錄陳奇祿先生等百餘名學者撰寫的史料,包括歷史地理、風俗文物、掌故軼聞、思想哲學、宗教、藝術、謠諺、漢詩……等,都是珍貴的在地人文觀察結果。料是策畫者與編輯者﹝作家林佛兒李若鶯等﹞費心費力許多。我若讀完後即老眼昏花,亦不憾。
我的朋友大多老花若干年矣,他們都在等著看我的眼睛能「明白」到何時,我呢,最喜明知故問他們老花否,並致虛套之同情,遭白目亦無所謂焉。
─中時人間副刊2013/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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