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修煉地 籍籍無名，心無旁騖，則好惡無以亂其中，而利害難以奪其外。容我擅改《英雄》的名句： 「人若無名，便可專心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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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在〈論寫作〉裡提到：

 

「一般的說來，活過半輩子的人，大都有一點真切的生活經驗，一點獨到的見解。他們從來沒想到把它寫下來，事過境遷，就此湮沒了。也許是至理名言，也許僅僅是無足輕重的一句風趣的插諢，然而積少成多，究竟是我們文化遺產的一項損失。」（《張看》，頁233）

 

相對張愛玲寫作的年代，現代的國民教育普及程度就不用說了，除了紙張筆墨便宜，還有發達便利的網路，提供各種免費的部落格或網路空間給民眾使用。只要你願意將個人的生活經驗、見解、名言、趣事等寫下來，就能為自己的生命留下印記；只要你願意在網路上分享傳播，我們的文化遺產就能有所增益。

大年初四下午，阿凱夫婦和阿吉來家中茶敘，阿凱夫婦就是〈張許府囍宴——接二連三〉的那對新人，阿吉是我高中軍樂隊的指揮。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父親成了主講者，我大多是在忙進忙出的燒開水泡茶倒茶喝茶，進進出出之際，斷斷續續聆聽，些許片段記憶猶新：

原來父親與阿吉的父親是舊識，阿吉的父親結婚時，請父親擔任男儐相。於是父親從男儐相的功能說起，說到他們那一輩的結婚禮俗和趣談，說到阿吉的母親是如何決定下嫁給他父親，說到阿吉的祖父很有生意頭腦，說到他與阿吉父親曾同樣就讀「寧山國校」（今金門酒廠二廠旁右側之寧山庫）。

父親說他的第一份工作是製作貢糖，當時他只有小學畢業，十來歲的孩子拿著重重大木槌，不停的摃，不停的摃，摃摃摃，摃摃摃，摃到上氣不接下氣，後來，祖父認為再摃下去會危害身體，要父親辭職，這份工作，父親只做了兩個月，然後就去理髮廳當學徒。

至於「辦桌」，缺乏有系統的學習過程，只是剛好有餐廳缺人手，請父親去幫忙，他邊幫忙邊偷師。例如，有次廚師要他準備炸蝦用的麵糊，他攪拌了半天，廚師說不行，要他全部倒掉，卻未說明原因。於是父親偷偷觀察廚師的作法，原來攪拌麵糊時只能順向攪拌，不能任意變換方向，否則麵糊黏性不夠，無法完整將蝦子包覆。

初五下午，父親陪我在機場補位，在候補期間，我向他追問初四下午漏聽的部分。或許是我這惟一的聽眾，因候補頻頻中途離席；或許是我分心思索補不上機位的配套措施，無法像阿凱夫婦、阿吉那樣的專心聆聽與回應；或許是離別在即，只見父親不時沉思、凝視，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總之，沒有前一天下午的健談。

張愛玲說，學校教育極力警告我們，作文的時候最忌自說自話，要時時刻刻顧及讀者的反應。而要迎合讀者的心理，辦法不外乎兩條：一是說人家所要說的，一是說人家所要聽的。（參閱《張看》，頁234-235）

父親不是在作文，我也不是讀者，自然不用顧及我的反應，更不需為了迎合我的心理而特地揀些我「所要說的、所要聽的」說，父親就是父親，只要照他想說的說。

小時候，父親聆聽我的兒語；現在，身為人子的我聆聽父親。

 

  【圖：張愛玲著，《張看》。台北：皇冠，1976年5月原始初版，1991年7月典藏版初版，2004年3月典藏版16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