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修煉地 籍籍無名，心無旁騖，則好惡無以亂其中，而利害難以奪其外。容我擅改《英雄》的名句： 「人若無名，便可專心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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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君在〈「我的另一半」補述〉提到，她先生（李唐基）會在她的稿子寄發前，在稿子上用筆勾勾槓槓，提醒她用字遣詞文氣等，琦君問他：

「你這樣會改人家文章，為何自己不寫呢？」

「我是核稿的，不是擬稿的。」

的確，有些人雖無法寫出好文章，但懂得如何讓文章修得更好。就像電影【梅蘭芳】中的邱如白，自己無法粉墨登場，卻能指引梅蘭芳革新表演方式。

 

在〈遙念〉裡，琦君談到友人英子的新居原本擁有視野遼闊的陽台，後來正對面興建高樓，將遼闊的視野完全遮斷。

在朋友們為英子感到可惜時，英子卻坦然笑道：

「人總是這樣！你當初選擇的，總認為是最好的，那就應當滿足了。至於後來的事，誰能預料呢，總不能永遠這山望著那山高吧！」

我想，英子說的固然有幾分道理，然不少人所選擇的，並不是當時認為最好的，那又是為什麼呢？

 

在〈秘密〉一文，琦君自述於司法界服務多年，每天經手許多黃色公文夾，那些密件、機密件、最機密……在她都是「過目即忘」。一則她生性對公文特別健忘，二則私人談話不涉公務是職業道德。

琦君指出，英文字的秘書或各部的首長（Secretary）就是由秘密（Secret）一字引申而來，可見從事公職，保密第一。

在爆料成風的年代，若能做到琦君那樣，應該可以獲頒一等獎章了吧。

 

〈你丟我撿〉是篇很能引發讀者共鳴的文章。

文章描述幾乎每個家庭都會面臨到的苦楚：屋子裡總有許多「留之無用，棄之可惜」的雜物無處堆放。

文中說他們夫妻彼此看對方的東西都覺得多餘、討厭。每當琦君想要理出她先生不再穿戴使用的衣服領帶、公事包，她先生就會不高興的說：「看看你自己，這麼多廢物不扔，少來碰我的。我自己知道什麼該留，什麼該仍。」邊說邊將東西一件件撿回去。

看到這一段，腦海浮現家中父母親，他們似乎也不斷上演這齣戲碼，吐出類似的台詞。

 

琦君於〈如此星辰非昨夜〉追憶一幕深深烙印在腦海的景象：她在杭州火車站等候班次不定的火車，等候好友前來送行，直到天亮，那位好友還是沒來。於是，她上了一列煤車，眼看故鄉離她而去。

來台後，待業中，她常在散步時不自覺的走向火車站，盼望好友出現，但滯留大陸的好友怎麼可能出現在台灣的火車站？琦君那顆徬徨等待的心，在人群、濃煙、汽笛中漸次寧靜，她悄悄的對自己說：

「我等待過了，你沒有來，但你永遠在我心中。」

讀到這句話，憶起小學二年級的暑假，突然被大人告知要搬家轉學，心裡為來不及與班上同學一一告別而焦急難過，尤其是當時最要好的同學——吳國輝。

轉學後，多次打電話到吳國輝家中，總是他爺爺接的，前幾次回我「他不在家」，然後有一次回我：「他搬去台灣了，沒有回來。」

之後，都是這個答案。後來，我不再撥他老家的電話——

「我探詢過了，沒有你的音訊，但你永遠在我心中。」

 

〈春水船如天上坐〉是琦君閱讀思果《看花集》的感想。

文中引述思果對「新散文」的主張：「新散文……再不是板起臉來講仁義道德，而是和讀者促膝閒談，寓教訓於趣話，叫人讀來非常舒服。」並對思果的《看花集》自然的實踐了上述主張加以肯定。

琦君在讀完《看花集》後讚嘆：「由此看來，寫好散文真不簡單。第一要有淵博的學殖，第二要有廣泛的生活情趣，第三要有仁厚的胸懷。」

從「文學」的角度，琦君所言甚是；但如果把寫作當作一種如禪修般探索自我、瞭解自我的修煉方式，那就不盡然了。

有關寫作練習如同「禪修」的論點與具體作法，可參閱娜妲莉．高柏（Natablie Goldberg）的《心靈寫作》與《狂野寫作》。

 

 

〈猶有最高枝〉是琦君閱讀季季的散文、小說的感想。

琦君說，她一向很難接受雕繪滿眼或過於「新穎現代」的筆法，然而，對於季季的作品，她卻歡欣滿懷的全盤接受，因為她是一位用「心」讀而不是用「腦」讀的讀者。

琦君表示，她對寫作不變的宗旨是：「再深沉的苦難，再令人傷心的醜陋事實，總要給予人們一絲慰藉、一分寬恕、一縷希望。」

散文大家的寫作宗旨，吾人當嚮往之，追慕之，力行之。

 

〈看戲〉是《桂花雨》中的最後一篇文章。

琦君述說錯失拿海報給梅蘭芳簽名的往事與心境的轉變：

「在那個時候，覺得失去那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是一生遺憾似的。長大以後，經過的事情太多，失去的各種各樣機會也太多，就把一切都看得淡淡然了。」

這的確是有得之言，是琦君自人生提煉的濃縮膠囊，建議「錯失機會者」，倘若心有千千結而無法釋懷，記得取出膠囊服用，化解鬱悶。

 

李唐基在《桂花雨》〈序〉說：

「我一直認為寫文章第一要言之有物，千萬不可無病呻吟，非到一吐為快時不要輕易下筆。文字尤其應當平易近人，不要刻意雕琢，以辭害意。這也正是琦君寫作的原則，她也都做到了。」

究竟琦君有沒有做到？

或是丈夫對妻子的過譽？

看看《桂花雨》便能知曉。

 

 

【圖：琦君著，《桂花雨》。台北：爾雅，1976年12月25日初版，2005年12月1日新16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