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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高鐵無人座位，實施雙色優惠後已不復見。

 

 

 

 

 

隨機取樣◎凌明玉

 

 

 

獨自坐著巴士至遠方，是件極其無聊的旅程。不過，當這旅途沒有任何目的性存在時，那就不僅只有無聊兩字可形容了。

 

 

選擇任何交通工具，皆有絕對性的自由。隨到隨上的國光號或其他民營的大型巴士，是貫徹南北國道上奔馳的移動性鄉愁，我已經厭倦了等待，像一把螺絲起子，每隔三秒便旋緊我緊繃的神經末梢。

 

 

搭飛機，得提早一個小時至機場等候火車，坐火車也得算上提前至月台上候車的時間，連坐公車都得看運氣，等等看這班公車會不會塞滿人或過站不停。真是夠了！我的人生有一半都被迫得在不知名的等待中渡過。

 

 

在擁擠的城市工作，逢上假日我的心和身體會失去呼吸與競爭的能力，只想儘快消失於灰色線條交織的都會。去哪兒都好。

 

 

在長程巴士上觀察鄰座的旅伴，是我非常期待的趣味，姑且就將它稱做調劑長途舟車勞頓的小型娛樂。隨車取樣的鄰座，由不得我選擇，但，我可選擇微笑示好或冷眼以待。

 

 

他的唇，厚實而溫柔，當他專注思考不由微張著唇的模樣，酷似一隻認真優雅的熱帶魚。想到這兒，我的睏意全然溜走了。他是如此忘我，以致唇一直保持見著什麼驚訝的嘴型。

 

 

再次闔上眼，卻馬上想起他的神情，修長的指節。他是沉沉的睡著的，像是在孵一個美夢似的甜美。如此的男子，僅有萍水相逢的緣份，不用道別，也不再有機會見面。

 

 

經常性的沮喪橫越在人與人的連繫之間。積極的，藉口搭訕，要電話連繫是常有的戲碼，怯懦的，在小小的雙人卡座上，扭捏著身軀；年輕的時候，通常一句話就可以見真章。年輕男子的搭訕方式通常是：「小姐，妳要坐到那裡？」落單女的故做矜持問句則為：「先生，請問現在幾點？」

 

 

其實，有時候年輕的衝動也是好的。川端康成在某篇短作中曾寫過兩個在大城市中求學的學生，有次返鄉時在火車上遇見一位美貌的歌伎，於是兩人把棉被典當所得的金錢，拿去旅社觀賞歌伎表演。

 

 

學生心想，反正開學後才用得著棉被，一時也不必擔心，兩人就心滿意足的回鄉去了。待開學前日，學生在火車上經過昔日歌伎所居的小鎮，想起自己的棉被了！但是囊中僅有註冊費用和微薄的生活費，如果去贖了棉被，一整個學期恐怕都要餓肚子了。但是，若是沒有棉被取暖，一整個學期都得傷風感冒了。最後，學生還是去把棉被贖回來，過一整學期挨餓的日子。而學期結束時，兩人再次經過那歌伎住的小鎮，居然又把棉被拿去當了！然後在下一個學期裡回味歌伎的鶯聲美貌。

 

 

年紀稍長，這類風花雪月之事，絲毫引不起我的興致。我總是想得太多太遠，許多單純的事件披上歲月的風霜後，光是想像也會變得荒涼。

 

 

國道上疾駛而過的車輛，往後一一隱去，我的內耳膜總在極端快速奔馳後，失去平衡。嗡。嗡。嗡嗡的聲波，像車內播放的音樂，茍延拖拉的節奏，不知是那一國的旋律，總之這樣的頻率，把車子裡一半以上的乘客都催眠了。

 

 

失去平衡的我的沉重的頭顱，再一次跌落於鄰座的肩膀上。瞌睡狀態的我的髮撩撥他的呼吸。素不相識的陌生男子，正襟危坐的閉目養神，至於靠在他肩上的這名女子，可以清楚的聽見她的心在竊笑著。

 

 

眼皮逐漸疲憊得無法開閤，撐不住眼睫歙動，微微的寤寐中彷彿看到鄰座帶笑的顴骨，然後唇線微揚。

 

 

（本文原載於自由副刊）

 

 

 

 

※「有時候年輕的衝動也是好的。」看到自己這篇古老的散文，覺得年輕的我很天真。高鐵時代尚未來臨以前，因為工作或返鄉，常搭乘國光號，車程落落長，常睡著睡著就靠到別人身上，真是太隨便了。(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