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真實所構築的世界 /淺析《蛻變》◎凌明玉
《蛻變》﹙ Metamorphosis ﹚是卡夫卡一生中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
閱讀卡夫卡此書,自然地便會與賈西亞.馬奎斯(Gabriel G.M’arquez,1928)《百年孤寂》中那些揉合幻想和現實的語言做連結。所以魔幻寫實大師馬奎斯曾說過,在海明威和福克納之前,他首要崇拜的作家就是卡夫卡。雖然卡夫卡與馬奎斯是在現代文學創作史上年代相近的作家,但在在魔幻寫實(Magic Cealism)的寫作技巧上早已互通聲息。
一般讀者在初初接觸卡夫卡的作品時,總會覺得不易理解他筆下模糊難懂的意識流敘述,以及帶著濃厚的陰鬱氛圍。但其中推理式的邏輯思考,卻牽引著讀者一步一步走進屬於卡夫卡謊言與現實構築的世界中。
「一天早上,當格萊高爾•薩姆沙自矇矓的夢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大蟲子。」
光是這段敘述,早已不由分說的攫取住閱讀者的目光,在這開頭之後,緊接一連串光怪陸離且超越現實的情節於斯展開。隨著故事的推演,不禁令同樣是為五斗米折腰的市井小民心有戚戚焉,每日上班前,我也常幻想自己變成某種不事生產便能茍活的生物,從此就可以擺脫身不由己的生活。但若事實如想像中一般如意,在人的社會祖織中,所擔負的責任豈又僅僅是「生存」?
讀到這裡,我們可以對照書中角色因失去「為人」的基本尊嚴。
鎮日努力工作的人一醒來,便發現自己變成一隻甲蟲。《蛻變》中的格萊高爾是個布料推銷員,家裡的經濟來源全仗他一人支撐。如今即使他已經變成一隻大甲蟲,卻仍然擔憂家人的生活,同時他也察覺到自己帶給他人的嫌惡感,因此他總是靠在房門邊傾聽家人的對話。
此後,葛勒格逐漸地失去家人的認同,甚至被曾是諒解他的妹妹嫌棄,也把母親嚇昏過。為此,嚴厲的父親還拿蘋果砸他。當家人發現他死後,整個家庭似乎又充滿著活力。他們自在的搭著電車到鄉間旅遊。到了目的地時,他們的女兒第一個站起身來,年輕的身軀證實了他們擁有著新的夢想和美好的遠景。
如果以《蛻變》來和卡夫卡本身的性格對照,可以發現許多不謀而合之處。卡夫卡和家人的格格不入,幾乎就是格萊高爾的翻版。每個作家在尋求寫作素材時,總是會先從自己的生活經驗中著手。在父親眼中,卡夫卡只是一個會寫稿的廢物。白天在保險局工作的他,只能利用夜晚在寓宅內寫作。偏偏他的房間正是全屋的噪音大本營,父母和三個妹妹各自發出高分貝的噪音,來干擾他,而他卻毫無反駁的餘地,根本也無法專心寫作。卡夫卡從未有過離開的念頭,他的活動範圍以家庭、朋友和辦公場所為限,他執著地挖掘這片狹小的天空,於是出人意外地創造出關於人類現代生活的縮影。這個範圍之外的一切,在他眼裡都是扭曲的,與其說是寫實,毋寧說是夢境中的假象。
於《蛻變》通篇讀畢後,透露出絕對合理的荒謬性,且不論已被肯定的象徵手法,在文字上淡然寓意應是許多寫作者學習的藍本。卡夫卡的世界是個類似顯微鏡般的世界,即使是生活中些許細微的波動,他的觀察和描寫仍是無比細膩的。在卡夫卡的筆下,人們總是為了基本的生存權利和尊嚴而進行鬥爭,連基本的生存,對平常人來說最簡單平凡的能力在卡夫卡看來都是艱難的。
其實父子情結並不是《蛻變》裡的主題,而是在於格萊高爾和他人的隔閡感。在蛻變之後,格萊高爾依然將內心的關懷付諸家人的身上,但一切問題都出在他的外形惹人厭惡,他的情感無法傳達給旁人知道,成了一個自我封閉的悲劇人物,他永遠被鎖在自己的房間裡,不得踰越一步。他所想的只是如何和世界隔離或是想像自己變成一隻甲蟲,以便躲藏起來或是迅速地逃開。在眾人面前,卡夫卡永遠扮演一個噤聲和絕對服從的角色,只是在內心或文字間作最軟弱無聲的自我調侃。
卡夫卡的作品中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筆下的主角幾乎皆是扮演著追尋者或被放逐者﹙ The exile ﹚的角色。甚至是完全被忽略的人物。《蛻變》中的格萊高爾葛勒格。從他變形之後,以往他所追求的幸福家庭生活,在他被家人徹底的遺棄之後;最終,一家人搭著電車到郊外度假,在享樂的同時也把格萊高爾的死徹底的遺忘了。
當然,卡夫卡作品中的存在主義的特質,也在《蛻變》作出一次完整的呈現。當格萊高爾變成了甲蟲,當他喪失了溝通能力,那麼,他還擁有什麼?謊言,真實所構築的世界,始終就是這個世界形成的基調嗎?
卡夫卡企圖利用格萊高爾灰濛濛的雙眼來審視自己的內心和外在的世界,整篇作品在荒謬和詼諧中,蒙上了一層灰闇的色彩。那麼,就讓你的想像力恣意馳騁於卡夫卡嘲諷與意識流的語言中吧。
※本文收入華成出版社「經典100」書系,卡夫卡《蛻變》一書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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