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128
「親愛的andie,
我還沒有從大老闆那邊聽到任何的消息。過去幾年,我們機構經歷了數次的重整,而這也讓所有的狀況變得更為困難。我們的機構主要在訓練心理系,社工系和醫學系的學生,原本我想要看看是不是能夠為妳另闢蹊徑,但是狀況似乎比我預期的還要複雜許多。我強烈地建議妳找尋其他的可能機構,但同時請將我們機構列為備案。抱歉目前沒辦法給妳好消息……祝福妳!十分感謝妳對我們機構的訓練課程感到興趣。 誠摯的 abc」
那天,收到了這樣的一封email。盯著,瞪著,一遍又一遍地讀著。然後,動作。分別發了兩封email給在台灣的老師以及負責實習的招才貓。詢問擔任我想要去實習的機構的顧問老師她的建議,也告訴招才貓我目前申請的狀況,並請她提供其他可能方案。
接著,再瞪一次我收到的那封email,沒有哦,我沒生氣喲,我只是,很久沒瞪人,突然心血來潮,複習一下瞪人的力道。之後,收拾書包去學校上班,回到論文計畫書裡面絞盡腦汁辨認麥當勞叔叔用那龍飛鳳舞處方籤式的草寫體指出所需要修改的部分;回到SPSS裡面去找尋那變項跟變項之間的可能連結。
回到家之後,打開電腦,在繼續工作之前,又瞪了一眼那封email。接著,收到了台灣老師的回應,告訴我她對那個機構的了解,分析了一些利弊,也告訴我她會試著和那個機構的負責人們討論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因為我的主修不是機構所預期的科系,儘管,他們的方案也叫做伴侶關係與家族治療<couple and family therapy>)。
其實腦袋已經被相關的問題塞住而幾乎無法思考。所以,該怎麼辦?去哪裡實習?一千個小時的實習要求,其中婚姻或伴侶關係或者家庭關係的個案時數要達到五百個小時,如果依照美國對國際學生的要求,我一個星期的工作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個小時,那表示,如果我一個星期運氣好到二十個小時都可以接到案,也至少要一年的時間才能夠結束實習。如果要有那樣的好運,必要條件是,個案來源要夠多。以我目前生活著的這個小鎮,居民人數加上註冊的學生約莫五萬兩千人,有多少人會來尋求婚姻與家族治療師的協助?那些尋求協助的人又有多少人可以被我收到?
又瞪了那封email一眼之後,開始了晚上的工作。
隔天,結束跟麥當勞叔叔的會議,繞到招才貓的辦公室去敲她的門,她看著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看來不樂觀是嗎?」
「嗯,聽起來機會不是太大,但是,量子力學說,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機率的問題,所以,還是有機會……」我搖頭晃腦地對著她掉書袋。看著她睜著大大的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我,笑笑地用著美國喜劇電影裡頭常有的動作,噴著氣對她揮了一下手,要她不要管我的量子力學的不確定原理,還是回到實習的問題上來,問著她,「這附近有沒有實習的可能?」
她點點頭,轉身拿出資料夾,告訴我幾家和她關係不錯的機構,也把聯絡人的電話跟email address抄下來給我。只是,在她遞給我的同時,她,有點猶豫地說,「其實,我有點擔心……」
「嗄?」抬起眼,看著她的猶豫,給了她一個直說無妨的訊號,然後再問,「妳擔心什麼?」
悄悄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了一想該怎麼說出口,「我擔心,語言會是多大的問題……」
偏著頭,疑惑地看著她,等著她的說明。三年前告訴我語言不是最大的障礙的是眼前這個一直鼓勵著我的老師,而今,語言的障礙明顯縮小許多的現在,她提出了這樣的擔心?
「妳知道去年,H(就是我的韓國同學)在我們Iowa的年會上發表她的研究,也和瑪莉(對,就是瑪莉阿嬤)共同主持一個workshop。當她上台的時候,我明顯看到了台下的治療師們的態度開始轉變,臉上露出了一些煩躁的表情,然後,果不其然,在評量表上,有人就很不客氣地直接寫著,『我聽不懂她的英文!』所以,我在想,對妳來說,語言,會是多大的問題?」
韓國同學來了美國將近十年,聽說讀寫都很流利,至少,比起我來,好太多了!只是,以她的英語能力,坐在台下的治療師還這樣給著評論,我,有點訝異。「天哪!」是我給老師的回應。
招才貓點點頭,說,「沒錯!他們真的這樣說。而且,那些人都是治療師,是最應該可以包容多元的人,但是,其實妳也看到了……」
「現實狀況……」我輕聲地接了下去。
「所以我才會問妳,語言會不會是個問題?尤其是在這個地方,依舊白人優越的地方……實習,其實也是讓學生們看到社會現實的狀況,這,是我們這邊的現實,儘管,我們都很清楚妳可以給他們的遠遠超過了語言的隔閡,但是,他們,不一定會了解,也可能不夠視野寬廣到去欣賞……」
腦袋裡頭,只有一個字「language」在不停的閃爍。招才貓看我不說話,找著我的眼睛,把我的眼光接過去,問著,「回台灣實習的機會呢?」
「台灣……」抬起頭,點了點,「台灣是有可能的,是可能可以回去實習的……不過,老師,讓我想一想,也請把那些機構的聯絡人的名單給我……我得想一想……」正準備起身告退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重新坐了下來,「老師,這些機構的督導怎樣?」
「呃,」招才貓有點無奈地看著我,說,「我們現在已經揭開了社會現實,所以,實際狀況是:因為要求所有的實習生都接受『被認可的督導』的督導有實際上的困難,所以,美國家族治療協會說,只要這些督導上過督導課程,或者正在上課,都可以視為是『可以被接受的督導』。而這幾個機構的督導,有個正在上課,有個說會考慮來上課,其他的,還沒有來上課的意願……」
「啊~~」我張了一張大大的嘴給老師看,她點了點頭,把我的話接了下去,「嗯,是很奇怪,沒錯,是很奇怪……」收起了張得大大的嘴,我緩緩地,再一次跟招才貓確認地說道,「我已經修完了督導的課程,然後,還沒有上過課或即將要上課或正在上課的人要來督導我?」她,抱歉地點了點頭。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拿著招才貓給的名單,回到了辦公室,嘆了一口氣,又把自己丟到SPSS裡面去(這SPSS竟然開始變成我的百憂解?)。從SPSS中再回過神來已經是好幾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望著牆上的鐘,想著連續幾天的遭遇,對自己說,放自己一馬吧!於是,翹了應該要去旁聽的結構方程模式(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 SEM),又回到了論文計畫書中。
回家之後,打了個電話給媽媽,開始哇啦哇啦地說著自己接收到的所有訊息,然後媽媽重複著我說的話,問了問如果在學校附近實習有可能產生的感覺,又問了問在台灣實習的可能,第一次,我發現媽媽不再像以前一樣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我身上,而是,開始把我對她做的事情反饋到我身上:聽我說話,問問題,讓我自己釐清我最深層的想法。當她說著,「最重要的是妳的能力!在美國,他們看不見。當他們被妳的語言被他們自己的心態遮蓋住的時候,就看不見妳的能力,而妳,也沒有辦法讓自己發揮最大的效用……」我已經發現心裡頭有塊地方開始漸漸清澈透明了起來。
「嗯,英文在某種程度上是我的侷限……我有沒有必要對著美國人證明自己的英文可以跟他們一樣?其實,這樣的可能性根本很小,因為我不是在這邊長大的美國人,我不需要硬要留在這邊證明什麼……尤其當可以提供的訓練並不一定會比台灣好的時候……我來美國的目的是什麼?」
「妳去美國的目的是什麼?」媽媽好像語言學習機一樣,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拿學位。我是來拿學位然後要回台灣去提供服務的!我是要拿學位的!不是來跟美國人證明什麼,不是來對他們說他們得要看到世界其他的文化……被想看見的人願意看見的人看見,已經足夠。我要回家的,回台灣,要為願意試圖敞開心胸來聽我說話的人服務……」
「也不需要侷限在台灣,大陸也可能需要妳的專業,其他講中文的地方也是,願意聽妳說話的地方都是……」媽媽提醒著我,立足台灣也要放眼天下。
點點頭,一切,已經清楚。如果之前申請的機構還是沒有辦法突破機構自己的限制,那,實習,就不會是在美國進行。如果不在美國進行,表示,最理想的狀態是,年底之前把論文結束,整裝,回家,然後等到實習期滿,再回來拿畢業證書參加畢業典禮。
Coffee or tea?或許也沒那麼重要。反正,不管去哪裡,這兩種飲料,都應該可以喝到。因為,都已經融入血液中,成為生命的一部份……
等著老天給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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