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去聽Isbelle Faust的小提琴獨奏會,曲目如下:
上半場
舒曼/布拉姆斯/迪特利西:F-A-E奏鳴曲
布拉姆斯一號小提琴奏鳴曲
下半場
布拉姆斯二、三號小提琴奏鳴曲
安可曲:舒曼的某首曲子
這場音樂會我坐在三樓前排,小提琴的琴音小聲,許多細節和音色都已經流失,並非適合聽小提琴的位子;我覺得二樓十牌以內、勉強到十五排以內,都是比較理想的位子。有可能因為位子的緣故,造成本文某些看法上的偏離。
我自己檢視自己,聽每一首音樂,其實都不脫對於作曲家曲目的理解和感受。以這次音樂會的主角--布拉姆斯來說,他的曲子給我一種思慮過深、過細、深沉、嚴肅,但又很多溫暖的感受,布拉姆斯的曲子的層次感在於其實很崎嶇聱牙的表面上,充斥著溫暖帶有關愛的情感,然後再這兩大面向之下構築許多思路的考量、細節和情緒。
我認為詮釋布拉姆斯的難處,在於演奏者要能同時掌握起伏崎嶇的形態但是又要有感情的流暢,等於說演出要猛一聽聽起來很機車、很卡,可是仔細聽卻有著流暢而豐沛的情感;簡言之,布拉姆斯的曲子不是complication,而是一個complex,是一個型態和內涵方向不一致的complex,所以聽布拉姆斯常讓人感覺心中壘塊鬱結,卻又不能用碎石機一次打完、排出體內。偏偏又不是全然硬化、硬梆梆的人,光用左腦去分析,得到的絕對是無趣。
所以千萬不能聽聽布拉姆斯,覺得這個人超機車、超孤僻、超級鑽牛角尖加憂鬱症,對我而言,不能稱為完整的布拉姆斯。反過來說,如果比較多流暢、旋律的情感,聽起來覺得布拉姆斯表達流利、頗為健康,同樣也不能稱為完整的布拉姆斯。卡又機車的布拉姆斯多,流暢的布拉姆斯少,而佛斯特屬於後者。
昨天這四首曲子都是型態崎嶇不平、思慮深刻的作品,從技巧上來論,算不上真正超技、炫技的曲子,反而非常樸素,但是這也同時構成昨天音樂會的難度--演奏者完全得要靠詮釋、感受、音色、樂句等內在的音樂表現贏得聽眾芳心。
佛斯特的流暢度、穩定度,在目前時下小提琴家,算是很前面的;演奏時也不會像蟲一樣扭動,音色的質感也非常一致。另方面,上半場我一開始便覺得佛斯特下弓偏輕,致使她的音樂旋律型態顯得很平,欠缺了適當的戲劇感,尤其一號小提琴協奏曲的二三樂章,速度不快、佛斯特又特別愛拉綿長、連續、如歌的樂句,然而這樣的手法會削薄該有的音色厚度,聽起來流暢卻顯得單薄而輕飄,難以顯現出這兩個樂章的故事性,反而顯得沉重緩慢,聽來在感情上有種旁觀者的aloof ,我滿想睡覺的。當然不可否認,相較於下半場二三號鋼琴奏鳴曲,一號鋼琴奏鳴曲本身就是比較平而無梗的內容,配上佛斯特重流暢的旁觀者特質,結果就是顯得更平。
下半場明顯變好,我很難分辨是因為曲子的緣故,抑或是她開始願意投資她的感情。三號小提琴奏鳴曲很明顯成為全場重頭戲,除去三四樂章的激昂情節,我自己最看重的是第二樂章,一個滿平實、簡單的緩板或是慢板,而這應該是布拉姆斯最為真情流露的溫暖時刻。佛斯特的流暢讓這首曲子好聽、自然不做作,部過因為她的音色偏薄、圓潤不足,我聽不出在這麼樸素的旋律下有暖暖的愛意在流動,在感情的深度上,若能再往下深一層,這樣除了流暢之外,我們還會聽到存在於音符本身、拉長音時、即便旋律停滯仍然在流動著的音樂性;若能如此,那就更好了。
(大家可以試一下歐伊史特拉夫。幾年前在倫敦聽完Ibragimova演奏會散場時,聽到有位英國老杯杯評論,她的拉威爾的Tzigane不如歐伊史特拉夫,馬上他的同行者便說:時代、年紀都不同,這樣的比較太不公平!well,所以原諒我也在做個不公平的比較,但是我相信大家也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我會這麼比較,就像那位英國老杯杯一樣。)
最後安可曲,佛斯特演奏了一首短短的舒曼奏鳴曲,真是順多了。佛斯特的手法和特質,放在舒曼上就是剛剛好:流暢、美麗、圓潤的音色,放在那種浪漫派、感情內涵和音樂型態一致的旋律裡,聽起來就是順而美好。
不能不提伴奏梅尼可夫(Melnikov),老實說,鋼琴彈得比小提琴好,甚至經常出現拉著小提琴走的情況。雖然只是伴奏,相較於主奏的aloof,我覺得他很入戲,很多情緒起伏較大的段落,梅尼可夫的表現都很有說服力--就是讓人好想聽他怎麼彈;這位鋼琴家看起來非常冰冷,彈起琴來真是入戲。光聽伴奏,他的布拉姆斯的張力夠強、情緒也多,可是卻沒有過度的自憐自艾和病態,聽起來是光明正面的。我會想買他的布拉姆斯。
伴奏這麼亮眼,真不曉得是加分抑或減分;一方面可能是鋼琴過於強勢,另方面可能也是小提琴過弱。雙方要處於某種競合、帶點拉扯的狀態,難度比人聲配伴奏更高。
另個值得一提的是佛斯特的穿著。一反多數女性小提琴家選擇露肩長禮服,她昨天穿三宅一生配黑色長裙,皺褶的解構剪裁,配上削薄的短髮,她穿來整個人顯得修長而精神,氣質絕佳,顯示出獨特的品味。
因為滿喜歡三樓大概五六排偏左邊的位子,經濟實惠、效果也不錯(小提琴獨奏除外),我多數愛買這裡的位子;基本上這裡配上望遠鏡聽鋼琴獨奏,是CP值很高的理想組合。連續在三樓五排25和27遇見有兩位大叔,好像跟我一樣情有獨鍾這個區塊,他們兩每次都會從背包裡面拿出好大筒望遠鏡,細細地觀察演奏者的一舉一動,然後一到中場休息,兩個人便稀稀索索地討論起來。
我每次看他們兩個都覺得好笑,因為他們太像在賞鳥了!望遠鏡用很大管不說,只要開始看,幾乎都是從頭看到尾,可以一次看一個樂章,真佩服他們的臂力。不少人都視聽音樂會為畏途,我試過好幾次問周圍的人,要不要一起聽音樂會,很多人會說:萬一睡著怎麼辦?那不是很丟臉嗎?曲子會不會很無聊?聽不懂壓力很大耶~~不出這幾種反應。其實,常去、待久了,就知道不但沒那麼可怕無聊壓力大,反而還有滿多場邊的樂趣可以觀察;我深深認為,聽音樂是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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