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音樂會其實沒有滿足我,走出音樂廳的心情相當平淡的,而我從未期待過,帶著平淡的心情走出音樂廳;淡定用在紅茶上很好,用在音樂會就差多啦。
說來有趣,昨天並不是套淡定的曲目:
1. 莫札特四十號交響曲
2. Wolfgang Rhim的光之折射
3. 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
4. Encore piece:巴哈無伴奏的某一首
曲目不只不淡定,甚至可說是一套看到曲目就有點熱血沸騰的菜色;至少於我是如此,因為好幾個月前便很想聽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可是竟也沒有立馬找出來欣賞,所以究竟在混甚麼,我也不曉得。
遺憾的是,從第一個樂句開始,我便忍不住失望起來。
莫四十是神童所有曲目裡最常被演出也最熟悉的交響曲,但卻十分困難。我說不出這首曲子難度何在,我的體會是,通常這首曲子的第一個樂句如果沒有做到懸疑和均衡—有懸疑感但不急迫,均速下又有張力,大概這首曲子就毀了吧…昨天指揮的狀況很特殊,因為他不是在第一句就毀了全曲,而是竟然可以讓這麼雅俗共賞又好聽的曲目變得如此無聊,也算功力驚人。
古典時期的交響曲旋律簡單,音程範圍也不大,完全沒有馬勒那種上天堂下地獄的欲仙欲死,可是難就難在,就這麼方寸之間,沒有古樂團的先天古味加持,而且旋律如此容易預測,要怎麼引人入勝、怎麼起承轉合,對現代交響樂團是一個滿大的挑戰,一不小心就把曲子弄得相當無聊。
昨天的指揮之所以無聊,我覺得關鍵在於他沒有對這曲子set an intention;所謂的「intention」,你究竟想要賦予這個曲子甚麼性格?你想要表達甚麼?最實際的,你要帶著觀眾去向何方?你要讓觀眾在短短二十幾分鐘裡,感受到甚麼?不需要甚麼偉大的目標、企圖心、啟蒙,好比再現十七世紀古典時代風華或者莫札特的心情,抑或指出一套前所未有的莫札特四十,而是在這難得的緣分之下,指揮要怎麼誘導聽眾分享他對莫札特四十的想法和觀點。從這個角度,昨天的指揮繳了白券,他對於我而言,第一樂章照本宣科,第二樂章簡單做個平淡的轉折,第三樂章繼續照本宣科,第四樂章用力地演了一個「我將再起」。這樣的四種樣板情緒,不只是容易預測,而是—無聊,沒有任何想法,時間就這樣過了。
聽交響曲的同時心裡有點毛,那等下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怎麼辦?我不敢期待他們是Heifetz和Reiner,或Oistrakh和孔德拉辛,至少至少,當個乖寶寶、好好配合獨奏家,應該也可及格。
樂團的確秉持著一貫的無聊,從頭到尾地相當本分,倒是美魔女穆特令人疑惑。
穆特昨晚的演出,就她個人而言,維持相當的水準,音色、音量(超大聲!)、音質、速度,非常優秀、穩定且熟練,而且一如以往地巨星架式(她真是超會選禮服的!!),老實說光看她站在舞台上拉琴就是一種美。但是—(所有最關鍵的都在但是之後)整個速度實在太慢了。
雖然這是一首貝多芬在三十六歲中年時所作的曲子,整體曲式仍比較傾向古典樂派,所以我感覺比較適合直率、直接地表達形式的美感,然後帶出曲子本身的愉悅感,而不覺得需要太多的情緒、愁思等等之類的添油加醋,加上去並不會比較好聽。穆特令我疑惑的是,她昨晚相當添油加醋,為了讓她充分地添油加醋,整個速度放慢不少,而這首曲子放慢,就像食物咀嚼太久留在空中的那種感覺;尤其第二樂章,她的慢速將單純的平靜、祥和,扭曲成莫名所以地、如橡皮糖般地久嚼不爛。至於第一和第三樂章貝多芬的力道、貝多芬的直接、貝多芬帶有優雅況而古典的confirmation, reconfirmation和re-reconfirmation,以致determination,就這麼消解在空氣中。
你或許會說,還有cadenza。我當時也這麼想,是啊,如果整體表現有點疲軟,還有cadenza值得期待。的確,穆特的cadenza拉得很好,技巧一流,不過教我恍然大悟的是,如果沒有適合的前導樂段鋪陳氣氛,一個如此小比重的cadenza是沒辦法救起整首曲子,為氣勢加分,更別遑論為小提琴協奏曲點題,營造高潮。所以這段cadenza其實也不是很帶勁,同時我也覺得她挑得不夠難、拉得不夠放(第一樂章cadenza的超技典範首推Heifetz自製自導自演的cadeaza)—這幾年小提琴家狂愛演內心戲,是不是很鄙視超技表現?抑或是有實際執行困難?還是覺得練超技曲目太耗時間且市場反應不佳?
cadenza不夠難沒甚麼影響,只能說聽眾不滿足;吃飯要吃五分飽,有益健康,聽音樂絕對沒有五分飽!只有飽與不飽!小提琴當然可以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可是別忘了小提琴也有將琴弦拉到冒煙的英雄本色啊…當完虞姬也要來下項羽嘛…唉。
昨晚的音樂會給我最大的學習是,深刻體會到小提琴是多麼困難而且危險的樂器,因為它實在很容易令演奏者墜入自我耽溺、而忽略了音樂和聽眾。小提琴是所有可以「掌握」的樂器中最受矚目者,明星地位不言而喻,它的位階很高,能與其相提並論的只有鋼琴,但是對演奏者而言,小提琴卻比鋼琴更好掌控,不是說技巧比較簡單,而是它方便好攜帶、演奏時又可以靠近身體,演奏者易生控制心、視其為所有物而少敬畏,而且越熟練、越受肯定、外加樂器越好,越容易任憑己意,放大自己的詮釋空間,忽略其實樂器和音樂才是主角;詮釋與權勢只有一線之隔。
從去年下半年至今,聽了好幾場當代小提琴家的演出,在世界頂級的技巧之餘,都讓我看到明星看不到藝術家,琴音裡很多躁動的情緒和韌性,很少沉穩而有厚度的愛。大提琴家Janos Starker曾經提過,他在十年內、二十歲左右就把所有大提琴的技巧學得滾瓜爛熟,剩下的所有時間都在努力讓自己讓Heifetz一樣be recognizable;究竟是甚麼可以讓音樂家持續地be recognizable?我覺得這是每位音樂家,甚至每個人都需要自問的問題。
聽音樂會好像不用像我這樣搞得這麼嚴肅,是啦,撇開音樂本身,昨天的音樂會挺有趣的。
昨天是賓士汽車贊助的穆特協奏曲之夜,一般說來,這種高檔音樂會除了音樂本身,還有社交氣氛,現場果然衣香鬢影、冠蓋雲集;有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夫婦、副董事長曾繁城、晶華酒店集團董事長潘思亮、宏仁集團董事長王文洋、義美集團副董事長高志尚,最妙的是還有昨天股價變成負值、公司下市、才從董事長變成執行長的力晶集團「執行長」黃崇仁—公司都下市了,還有心情來聽穆特?而且聽說他前天也去聽了王羽佳和舊金山交響樂團?看來音樂果真撫慰人心。
我昨天好狗運,同事的老婆是NSO團員,抽到一張票,但因同事是聽音樂會立馬入睡的科技宅男,寧可回家帶小孩,結果讓我撿到便宜,當他說要把票給我時,我忍不住驚叫出聲;二樓右後方的位置出乎意料的好,前無阻擋物,視覺上相當舒適。我得說最後走出音樂廳時,心情其實很矛盾,實在應該心存感激,因為是一份禮物,可是也得承認沒有聽過癮,或許這就是身為古典樂迷、永恆的兩難式吧。
最後附上兩張韓國美魔女鄭多蓮的照片,請注意她大腿內側、無下垂的緊實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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