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晚上Aimard的音樂會曲目如下:
上半場:
Debussy: Prelude Book 2
下半場:
Holliger: Ellis
Schumann: Etudes Symphonique
Encore pieces:
1. Some 'delightful'(Aimard used that word) short piece from Edward Carter
2. Ligeti: short piece from Etudes, ' Fanfare'.
3. Debussy's 棕髮少女
4. Some piece from Ligeti
5. Messiaen: from preludes, 鴿子。
有沒有精銳盡出的感覺?
至少我有啦~~~~從浪漫樂派、印象派、二十世紀,包括幾天前過世的Edward Carter的作品都出現了。
音樂會前同伴與我猜,究竟有沒有安可曲?我們都覺得有,也都認為一首,同伴希望他彈梅湘,我說會是德步西,結果我們猜得全都有,外加兩首Ligeti和一首Edward Carter。Ligeti的曲子非常聰明,型式相當創新而且有幽默感,音樂又不至於難聽,至今聽過三首Ligeti的現場演出,相當不錯。
音樂會從七點十五分,表定九點十五分結束,但最後時間結束超過九點半、將近十點鐘;最後Aimard不得不笑著關上平台鋼琴的琴蓋,揮舞雙手跟我們說拜拜—繼卡列拉斯五首安可曲後,台灣聽眾再度創下感情綁架演奏家的代表作。
說綁架其實太誇張,因為Aimard的確有點意猶未竟之感,而且台下的聽眾--包括我,其實我們真的沒有多瘋狂,但是說噁心點,聽眾跟演奏者之間互相欣賞、彼此取悅對方的交流,氣氛非常熱烈,而且是相當真實地,不含社交意味地。我想我們的反應讓Aimard或多或少有點受寵若驚吧,相較於在倫敦演出的距離感、專業感和冷漠,周一晚上的Aimard相當慷慨地用雙手回應台灣的熱情,所以....結果就是這樣囉。演奏家的不同現場真的各自有不同感受因而有不同表現。
我喜歡他的舒曼。
非常浪漫。從開始的第一個主題就非常吸引人,低沉微醺、山雨欲來的朦朧感,相當低調的開場但飽含張力,彷彿說書人開場前的神祕楔子。
兩段變奏之後,Aimard的方向逐漸明朗,他明確地擺下「交響」的音響性,而把流暢的音樂性放在第一位,造成一個與李希特相反的狀況:真正令人印象深刻之處並不在那些需要力道大、多踏瓣的段落,也就是李希特或波哥雷利其版本中那些令人嘖嘖稱奇之處,反而是扣除掉這些「交響」以外的抒情的轉折樂段;甚至部分強調節奏感、帶有附點音符和圓舞曲的段落,他都處理得頗為平穩,沒那麼傾斜、跳躍。整體速度也偏慢。
印象中那些相當模糊的過場,在Aimard指下流瀉而出,靠著他左右手各自獨立唱歌的能耐,以及高妙的手指控制力道,舒曼的旋律線條明朗、漂亮清晰地展現出來。雖然舒曼還是舒曼,左右手的和絃靠得很近,以致總是有種黏稠的躊躇不決,可Aimard的詮釋終於讓我看清楚舒曼的樣貌,清麗、曲線玲瓏有緻的美好,這是一個清楚的舒曼,而我喜歡清楚的舒曼。
清楚的舒曼,不是個過於理性的舒曼,而是相當浪漫的舒曼。
很難描述那是甚麼感受,多數鋼琴家極容易也很傾向把舒曼彈得很濫情,或許那就是從聽眾到演奏者對舒曼的刻板印象,通常不外乎用軟爛的旋律代表溫柔,用大動態代表多愁善感的情緒,這兩點Aimard都沒有,他的音符顆粒清楚,很少踏辦,所以很清楚,他的音量大小也很均衡,在某個可控制的區間內游移,嚴格說來是沒有最強這件事,動態不大,但就是很浪漫;浪漫未必是具體的型態或情緒,而是某種發自內心的溫情表達。表現在音樂上就是扣人心弦、震盪胸臆,然後想一直聽下去。
當然這樣的交響練習曲見仁見智,因為他算相當徹底地違背全場對於「交響」的期待,即使到最後那個推到極致的結尾,從視覺上他的動作非常用力(坐在一樓六排的朋友告訴我他呼吸持續與琴音交錯著,非常大聲),妙的是鋼琴的聲音其實並沒有他演奏起來那麼大聲。這依舊是為遷就流暢感的選擇。
當晚與我吃飯的飯友事後便說,他覺得很不滿足,沒有交響練習曲到最後那種splash的感覺,總是少了點甚麼;我的同伴也認為在某些段落,Aimard的左手控制太強,整體缺乏爆發力,不過他也同意,那不是Aimard的重點。鋼琴家為了flowness犧牲了交響,而因著他堅持貫穿全局的flowness,呈現出一個凝聚力極強、整體感完整的交響練習曲,這是完整的一幅painting,而不是多數鋼琴家呈現的由極短篇拼貼而成的collage。
至於德步西,我面對Prelude Book 2不太進入狀況,大概要到四五首以後、到中間才比較熱;Aimard手指的控制功力真是驚人,史坦威鋼琴在他手下溫馴如同小綿羊,也展現出史坦威敏感、柔軟、細膩的音質。我記得去年在倫敦首次聽他的演奏會,上半場全是二十世紀作曲家的曲子,更難進入狀況,可是卻因為音樂會之前喝了半杯紅酒,生冷的曲目竟然變得和藹可親,所以下次如果想要快速進入狀況,記得會前喝點小酒就是。
音樂會之外,我想跟坐在我另個旁邊的父子三人表達感謝。演奏會開始前,我跟朋友見到一個爸爸帶著兩個小孩坐在我旁邊的位置時,我們兩個不發一語,但我們想著同樣的事情:天啊,怎麼會出現小孩呢?演奏會三大天敵:小孩、咳嗽、塑膠袋,頭號天敵竟然就在我們身邊,而且,兩枚!
但小男孩出人意料之外的安分,坐在我旁邊的哥哥,沒多久就沉睡在德布西之中,而且呼吸的頻率還頗能協調Aimard的節奏;弟弟更是從頭到尾不發一語,我想應該從頭睡到尾。那位爸爸也非常謹慎,他從頭到尾都用手臂擋著兒子,讓兒子盡量在椅子裡面活動,不致前仆後仰影響周圍聽眾;兒子睡著了在小打呼,他還叫醒兒子換個邊,免得吵到我們;下半場他乾脆跟兒子換位子,免得干擾我;這麼貼心的父母真是少見。我在想他可能也是古典音樂迷吧,因為根據他的行為邏輯,頗為了解聽音樂會最怕出現的狀況。
這天音樂會有伴,難得找朋友一起去音樂會,但因各自都跟其他來聽音樂會的朋友有約,我們就直接約在座位上見,所以當晚吃晚餐和聽音樂會是不一樣的人。現在想想,竟然沒一個人想到大家一起吃飯然後去聽音樂,這是為什麼哩?喜歡各自行動吧。
那天的飯友,是一位認識十年的同好,原本我提議別再吃音樂廳下貴又難吃的春水堂,但最後我們都怕遲到仍然去了春水堂。我們提早一個小時見面,沒想到見了面飯友竟然受朋友所託在賣票,是兩張四樓的票,座位並不好。
Aimard這場音樂會的票房不頂好,走進售票處前廳就可以感受到那氛圍,冷冷清清,多數人都是知道他、早就買好票的,不知道他的人也不會因為小巨蛋上的大型廣告或「當代德布西權威」這種廣告術語而多幾分興趣,所以並未出現爭搶Last minute五折票的情況;在此前提下,飯友把票賣出去的機率極低。
果然,他連續問了好多個,每問必被拒絕,就這樣拖拉到快七點,我耐心已經耗盡,心裡相當不耐煩---我最討厭聽音樂會之前節外生出一大堆與聽音樂無關的枝!我隱忍未發,只是催促著飯友快點去春水堂,坐下後我仍然相當煩躁,因為他還在想賣票的事情!然後吃完飯七點二十分,大爺還在慢慢晃著上樓,我在心裡狂吼:快點!我要去拿節目單!然後快點坐下準備心情!終於我忍不住了,快步越過他,去拿節目單,然後就定位。
事後我想想,自己還是少耐心,犯不著如此,在此對我飯友為當時有點沒耐心表達歉意,可是基於來日方長、未來會繼續相約聽音樂會,拜託你下回不要再幫任何人賣票囉~~~否則,休怪我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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