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時來運轉還是天可憐見,本周,在下敝人小妹我,一共有四場音樂會;而且,全都有人請客。
友人得知我的遭遇,已經送給我好大一個「厚~~怎麼這麼好!」的不平之鳴。
今天是本周的第一場音樂會:巴黎聖母院榮譽管風琴師拉特利(Olivier Latry)的管風琴音樂會。
曲目如下:
JS. Bach:Toccata & Fugue, D minor, BWV565(就那首聽起來很像大廳鬧鬼的名曲)
Cesar Franck:Prelude, Fugue & Variation.
Charles-Marie Widor:Allegro, from the 6th Symphony.
Louis Vierne: Carillon de Westminster(西敏寺大鐘)
****Intermission*************
Jehan Alain: Litanies(連禱)
Jean Langlais: Cantilene.(歌曲)
Gaston Litaize: Scherzo(詼諧曲)
Marcel Dupre: Prelude and Fugue, G minor, op.7.
Olivier Latry: Improvisation.(台灣名曲:月亮代表我的心主題與變奏)
Encore Piece 1: JS Bach小提琴無伴奏裡面的某一首
Encore Piece 2: 台灣名曲:天黑黑的觸技曲,或者詼諧曲
今天的曲目壁壘分明,上半場是古典到浪漫時期曲目,下半場為二十世紀曲目;無論上或下,今天從頭到尾,絕無冷場。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管風琴本身就是個很炫的現場演奏樂器,演奏者除要顧到雙手之外,雙腳還要負責一部,同時還要忙著調音栓,光再視覺便比其他樂器要來得忙碌與精彩。
其次就是管風琴的音色實在太過斑斕。「斑斕」絕非誇張之詞,一台管風琴的音色變化之大,既可以包含讓耳朵聽來不越的高頻,到得非常仔細才足以辨識出來的低頻;音量既可爆發全場,也可弱不禁風。也因為如此斑斕豐富的音色,管風琴既得以完全展現賦格、對位的層次感和架構深度,也可以擺脫這些古典節制,演奏出類似星際大戰一般的幻想、解構、同時不和諧的二十世紀近代音樂。真是大開耳界。
不過上下半場相較之下,我仍偏好上半場古典曲目,所有曲子都好聽,但尤其巴哈。我的感受是,管風琴真是巴哈的樂器,或可說巴哈就是管風琴;此樂器為巴哈的曲子展現出來某種persistent, devoting and tough的精神,猶如巴哈再生。尤其當管風琴演奏巴哈賦格、對位的曲子,不費吹灰之力便展現出作曲家內建於曲式之內的層次感,而那層次感的明顯、強烈與存在感,其他鍵盤樂器望塵莫及。而那未必與演奏者本身的技巧、美學和邏輯有相關,反而是由樂器本身的特質所決定了。就連Encore Piece的無伴奏小提琴組曲中的某一首,管風琴輕輕鬆鬆就把結構上的對位攤開在聽眾面前,但若是小提琴的拉奏,反而會相對側重在音層線性往上或往下延展,以及音色的情緒轉折,但在體現結構的完整和立體上,有所限制,這是樂器特質差異所造成。
前年在倫敦聖馬丁教堂做過一堂彌撒,裡面的歌詠配樂,一律都是管風琴;按照倫敦當地天主教堂的習慣,禮成之後,會留給司琴一小段時間,讓他自由發揮,這個段落名為volunteer,時間很短。多數司琴都仍然選擇巴哈的作品。那回也不例外,司琴選彈了巴哈前奏賦格的某一組吧,印象特別深刻的是,當他彈完前奏、轉入賦格以後,司琴的風格、觸鍵逐漸由規矩轉為帶有情緒的奔放,於是乎管風琴的聲響也越來越大、並越來越急促,到最後幾個小節的時候,管風琴的聲響脹滿了整個教堂,同時也因為教堂殘響較重,沒有聽得那麼清楚,甚至整個空間帶著嗡嗡聲,但是就在那時候,每個人的心是如此地被管風琴的聲音和司琴的熱情所撼動著,甚至有點分不清楚那個嗡嗡聲是空間的殘響,抑或是你心裡的殘響。當司琴彈完最後一個音,而管風琴的延音也逐漸結束時,我們留下來的幾個人,第一件事情其實是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大家互看一眼,只有短短幾秒而已,就在那短短幾秒,彼此交換了前面幾分鐘延續過來的強烈共鳴,然後才響起非常稀疏但熱烈的掌聲。
對比這個教堂經驗,我今晚一直期待Latry能夠在某個時刻突然引爆他自己,以他的熱切為火柴,丟進管風琴的聲響裡,然後在觀眾裡燃起熊熊大火。這一聽就曉得全出於我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因為實際上Latry從頭到尾都還是維持在可想像的熱情裡面演出;精彩、技巧高明,但仍不足以搧風點火。我同時也相當一廂情願地渴望聽到Latry粗魯一點的觸鍵聲響,但我們也都了解,老法無論口技(用來吹長笛)或手技(用來彈鋼琴)都滿船過水無痕的,所以...對我來說,仍少了點甚麼,不過這也只是九十與九十五的差異而已,無損整場音樂會的樂趣。
我今天聽音樂會有個好伴。
雖然一個人聽音樂會很習慣、很自在,也滿心歡喜,可是聽音樂會有個好伴還是比一個人多點樂趣。好比,可以省略「你覺得怎樣?」這種問題,直接切入各自感想,而感想也不用長江黃河,可能只是一、兩句話或幾個字,就可以懂了;好比,彼此也都可以很識相地省略批評演奏者「好」或「不好」這種評斷,而稍微描述一下對於今天音樂會這整件事情的感想,然後討論一下感想,簡單做些結論;又好比,我超級不會猜Encore piece的,十猜九不中,多個人做資料查詢,實在非常有用;又好比,多個人,一曲一曲之間稍微gossip一下,實在相當有趣。
好伴還有一個條件,就是我在耍無厘頭或者幹些小奸小惡的勾當的時候,不能譴責我。
好比昨天,其實不是很滿意服務人員以著作權為名,阻擋聽眾拍照的態度--我不懂,拍個管風琴回去就可以抄襲、然後自製一台管風琴嗎?還是怕大家拍了音樂廳的陳設,回去就能抄一台音樂廳喔?我只記得我在倫敦各大音樂廳拍得不亦樂乎,也沒人跑來跟我說著作權的事情,或者叫我刪除。最扯的事情發生在紀辛的演奏會,倫敦人實在太愛他,無論是彈奏或者風度或者長相,當他在上場的那幾分鐘,就已經有人開始偷拍,到謝幕的時候,更多人趁著起立鼓掌的時候拿手機出來拍他,一整個瘋。
就因為這樣,我就覺得既然你管我拍照,還是得幹些不法勾當才爽快。
到了管風琴下半場,我突然靈機一動,把哀鳳拿出來,我跟身旁友人說:「既然這音樂會這麼難得,我來錄個風衣版,bootleg」。
「效果不好你錄甚麼?而且不會再聽」。
「就好玩嘛,以前錄bootleg很容易被抓包,哀鳳錄不會」。我想起波哥雷利奇第一回來台灣的時候,那時錄音科技還很落伍,朋友在外套內緣藏了隨身聽和空白錄音帶偷錄bootleg。結果錄音機發出很干擾的轉動聲,惹得旁邊聽眾一直側目,很呆,但是很可愛。現在有哀鳳,這事情不會發生了。
「好,那你等他就定位再開始錄」。
我就這樣錄了55分鐘的bootleg,包括encore piece。
犯罪的快感,更增音樂會趣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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