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得知原聲合唱團要登上國家音樂廳的舞台,我便滿心期待這個演唱會。
五月的前幾個禮拜諸事纏身,一直沒時間去找票,上周湊巧在網路上遇到吳小姐賣六折票,便一口氣買了四張;找新婚不久的L(以下改稱劉太太)出來透透氣,另外兩張送給同事。
原聲合唱團的前身是南投縣信義鄉東埔國小合唱團;東埔國小全校、一到六年級的學生只有六十六人,可能是個台灣可以排上前十名的「小」學校。這麼小的學校,學生以當地布農族兒童為主,資源少得可憐,學生的家庭也支離破碎,爸媽離異的、離家長期工作的、隔代教養的、棄養的、酗酒的,學生們默默承受,他們就在台東山上安靜的存在著。
大約七、八年前,新來的校長馬彼得突發奇想,希望能找些辦法幫助這群小孩建立自信心,念頭一轉,他心想原住民最厲害的不就是唱歌?於是就把腦筋動到合唱團的身上。他從全校六十六個學生裡,挑選了二十三位、幾乎三分之一的學生,成立東埔國小合唱團,課餘集合起來練唱,而且專唱布農族民謠、歌謠;一方面可以訓練合唱團,另方面馬彼得也想趁機蒐集逐漸散佚的部落歌謠。他走訪部落耆老,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將一首首布農族的民謠、歌謠抄寫記錄下來,然後轉編成曲,訓練東埔國小合唱團。
訓練合唱團總要有目標,馬彼得決定帶著這群小學生參加合唱比賽。第一次比賽的時候,這群小學生的合聲、唱法,與平地合唱團的唱法完全不同,他們越聽越覺得自己沒希望,當場就想打退堂鼓,但畢竟很快就輪到,他們也只能冒險上場。這個結果想必大家用膝蓋猜也猜得到,東埔國小渾然天成的音色和和音勢如破竹,拿下了比賽第一名;從此,他們南征北討,拿下更多更多第一名。甚至在去年上海世博,台灣館開幕的時候,他們代替台灣站上世界的舞台獻唱。
2008年,馬彼得得到建中退休老師廖達珊的協助,合力成立了原聲音樂學校,要用音樂幫助更多布農族小孩。「原聲音樂學校」目前只是個課後輔導學校,沒有獨立師資,多數學生平常仍在各自學校上課,課後來學校裡練唱,周末則有台北來的數學、英文、音樂老師給他們課後輔導。他們現在有個三年目標,打算在三年後要成立正式的音樂住宿學校,有專業師資、有獨立校舍,也有設計好的課程,真正想要讓原住民音樂教育可長可久。
這群小學生繞了這麼一大圈,今天晚上終於站上國家音樂廳。
演唱會上半場全是布農族歌謠,五首裡面兩手是鋼琴伴奏,另外三首是A capella。合唱團雖然只有三到四部(依歌曲而定),但真是見識到布農族合音的威力;那種自然的和諧,不同聲部間的綿密搭配,線條真是太美又太自然了,絲毫沒有制式合唱、硬要對準音符、拍點的機械感。至於音色,他們聲音之嘹亮、清澈,唱歌更有種獨到的韻味,雖然沒有巴黎木十字、維也納兒童合唱團或者聖馬可來得熟練和純粹,但原聲有的是自然原始的力道,好比持續用真音唱很慢、很高的旋律,有些地方的確顯得緊滯,但真的是一派自然、充滿生命力和天真。
原聲能夠登上國家音樂廳,某部分是搭上台灣國家國樂團的順風車,所以國樂團演出佔去音樂會佔去一半,下半場還有更拔剌的就是國樂團伴奏原聲合唱團。
國樂團的表現暫且存而不論。有趣的是,有樂團伴奏的合唱,原聲就成了一般的合唱團,聲部湊得很齊,音準唱得很夠,但是和聲就是顯得制式而刻板多了;很明顯的,他們都想要唱在樂團伴奏的正確節奏上,跟上半場的A Capella形成強烈對比。
原聲的小朋友可愛到甚麼程度?
他們根本不懂en core是甚麼意思。所以當全場響起如雷掌聲鼓勵他們,並且高喊en core的時候,這群小朋友完全愣在現場,呆若木雞,直挺挺的站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當時是樂團指揮一併指揮,所以合唱指揮不在),連鞠躬都忘記。他們愣了片刻,才知道走下來十位同學,擺出唱en core piece的陣式,他們的en core pice就是演唱會的第一首歌--拍手歌,全場自然很主動地跟著他們拍起手來,而小孩子還是呆呆的,完全按照他們的方法重新操課一次。唱完,全場還在en core,重複上演綁架演出者的戲碼,哈哈,小孩子完全不懂,全體右轉,在掌聲中一個個走下舞台。我想他們該是累壞了。
每次聽完音樂會回家坐在公車上,都有重新回想一遍的習慣;今天的感覺真是滿足而且欣慰。
以前老覺得台灣的文化、人文素養是在開倒車,可是今天有那麼一絲絲感覺,台灣真的逐漸往進步的那一端靠攏了,雖然速度極慢極慢,可是有在動。雖然刻板印象、階級意識、型式主義還是牢不可破,但文化多元性的特質逐漸在醞釀、顯露新芽;雖然這裡的人還是開口閉口都是錢,還是提到沒錢就低頭沮喪,還是過分重視利害得失,可是的確有夢想在被實踐,儘管很小、很少、很沉默;雖然國樂團交響化真的超級拔辣又無厘頭,可是他們敢於在一群未必衝著他們來的國樂門外漢面前表達自我,真是帶種而認真。
稍嫌美中不足的是,昨天的麥克風怪怪的,頗令人錯愕。不曉得是太多麥克風還是距離的問題,下半場當合唱團站到樂團後面,透過麥克風傳出來的聲音就變得明顯失真;尤其在發聲音色外圍的那圈合音的光暈,全部消失,然後聲音聽起來非常遙遠,就像聽錄的一樣。遠不如上半場。我也在想原聲的編制、規模和演唱的曲目,或許並不很適合在兩千人的大型演奏廳裡演出,感覺上vineyard似乎太大,回音的干擾更為明顯,一直有種水老是裝不滿水桶的聯想;不曉得四樓效果如何?如果放在中型的shoebox,或許感受會更直接也更震撼也不一定。
●原聲合唱團紀錄片的短片,裡面那首歌就是拍手歌:
http://www.youtube.com/watch?v=rGyV0tMqhNs&feature=related
PS:關於國樂團--基於可能這是本人此生唯一一次欣賞所謂「交響國樂團」的演出,茲記錄於下:
1. 現在的國樂團已經都有了西方樂器。今天的國樂團加上了大提琴double bass,加上木琴、鐵琴、定音鼓等打擊樂器,還有豎琴,很明顯是用來平衡傳統國樂器音頻過高的特質,並且要讓整體編制更趨近於二十世紀的交響樂團編制。看起來最大的區格反而在於銅管樂器:國樂團的銅管樂器角色以傳統的笙為主,倒是沒有配上西洋銅管。如果配上恐怕整個團都被轟爛了吧?
2. 現代國樂作曲家的新式曲風,基本上似乎非常以二十世紀作曲家為師,至少今天的曲目如此。一會兒聽到比才鬥牛士之歌的節奏和配器,但旋律和背景卻轉移到大草原萬馬奔馳;一會兒又聽到馬勒二號裡類似「兩隻老虎」的節奏,卻是五聲音階的旋律。然後終曲段落都會出現二十世紀俄羅斯作曲家交響曲那款鐘鼓齊鳴的樣貌,配器除實在非常接近--只要把銅管扣掉、然後把小提琴換成二胡,就對了。不難聽,而且協調性很好,但是就是聽了錯亂。
3. 二胡當小提琴真是不妥。共鳴差太多了吧?音色也差太多了?二胡基本上是乾澀的,沒辦法做出小提琴悠揚、延續的美感,可是二胡的優點也在於略為乾澀,扣人心弦就是在那更拔尖更乾澀的特質。我倒希望能聽一遍傳統中樂團。
4. 今天國樂團指揮超HI的。而且他的指揮手勢非常明確,情緒傳達也很精準,感染力極強,我很訝異這位國樂團指揮比國內許多交響樂團指揮更交響,也更直接。而且每次演奏結束,他都會先向團員抱拳致謝,然後再轉過頭來謝觀眾;每次看他跟團員抱拳,劉太太跟我就笑得樂不可支,劉太太覺得指揮超可愛--當然那是相較於一點不可愛的劉先生。
5. 最後我罵一下媒體。請問報紙藝文記者諸君,聽音樂會跟看電影是一樣的,臨時就可買得到票嗎?為什麼八百年前就公告的音樂排程,今天才露出呢?許多讀者是看到報導今天才來買票的,我遇到一對夫妻就等在售票口,巴巴地盼望有人把票讓給他們。只要提早一星期露出,就可以讓真心想要聽音樂的人多些買到票的機會,而不是讓早早有票的人輕忽這個機會,讓座位留白。
至於雜誌,我們那唯一一份、獨一無二的、舉世無雙的偉大台灣音樂雜誌,竟然對此音樂會毫無披露。
原聲合唱團從創立、發展、轉得到現在,是個非常有梗的感人故事,值得做封面故事讓愛樂者、音樂學生的家長、老師從中間找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啟發,但很可惜,付之闕如。尤有甚者,如果編者再多用心一點,不難發現近幾年像原聲這樣結合草根音樂特色和音樂教育的團體,在古典音樂界也嶄露頭角,好比玻利維亞跟委內瑞拉的青少年交響樂團,前者甚至灌錄好幾張錄音,而藝術總監Dudamel在歐洲樂壇也相當耀眼,而且帥得跟cK男模有拚。如果將這些國際級的樂團和原聲的故事結合在一起,然後做點小研究並且有些探討,不失為相當深入且具備國際觀的封面故事。
然而,我們竟然會讀到一篇關於「世界末日我會聽甚麼音樂」,尷尬又無奈的鳥文章。
世界末日我聽甚麼音樂?此時此刻最好有人第一件事情是想到放音樂啦,此時此刻最好你家的器材和所有的CD、LP...全都完好如初地等著你去播放啦,此時此刻最好你的哀鳳、HTC是拿來聽音樂不是拿來打電話啦。如果有人覺得在此時此刻你拿你的哀鳳或HTC是聽音樂而非打電話,麻煩開釋我一下理由,腦殘如我想不出來為什麼,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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