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這兩年你在做甚麼」後,ce又問了一個我覺得難以回答的問題:聽嘉鴻說你很有理想,可以告訴我你的理想是甚麼嗎?
我真的覺得難以回答,難在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細細回答得宜。胡亂敷衍過去換個話題當然不是難事,然而我不希望如此。在仲夏夜的深圳街頭,我徐徐思考與理想有關的一切。
一直都很記得這個畫面:那年我大概是四五歲,還在澳門讀著幼稚園。不記得為甚麼,可是那天老師問了大家一個問題,還要同學逐個大聲對全班回答。問題是我打算長大後做甚麼工作。現在想來,只有四五歲的小鬼,能夠認識的工作不外醫生護士警察消防員,真不明白那位老師的教學意圖是甚麼,是希望我們由小孩開始立志?真箇如此的話,這世界也未免太多醫生護士警察消防員了吧?有趣的是有一個同學回答說:我想當超人!我們這些呆呆的小孩聽完當然眼前一亮!原來世界上還可以選擇這樣的職業!須知在那個我的世界中,長大後我就會擁有一種超能力,你不要管那是甚麼能力,是看穿人心(ok,我承認,那時我覺得我媽是有這種能力的,而且我也會遺傳這種能力)、飛行還是放出死光,總之那就是超能力。在我忐忑是不是也應該說自己的志向是保衛地球時,忽然鐘聲響起,下課,老師說未輪到的同學(我!),留待明天再說。然而!沒有這個明天!老師在第二天完全忘掉這個課題!
其實老師忘掉了也好,因為那時的我根本答不上來。因為我回家後也是想不到應該回答甚麼,只是知道不應該回答「超人」這種答案,因為那不正經(想不到我小時候很正經吧?)。我記得那天放學後,媽拖著我的手走過下環街市,我有把當天上課的事告訴她,然後問她我長大後應該做甚麼工作。媽說,你長大後才想吧?不知怎的,那個我竟然有子承父業的思想,便問其實爸爸是做甚麼的。朋友們別罵我連父親是做甚麼也不知道,基本上在我小時候,這個男人實在不能給我留下甚麼印象。我只知道我有個爸爸在香港,隔幾天便會來澳門睡覺(!)和吃飯,間中帶我和妹妹(那時只有大妹,細妹仍未出世)出外玩耍,只此而已。媽的回答其實我不明白,她說「建築」。甚麼是「建築」呢?我實在不能理解。好像後來媽解釋,讓我大致知道是把樓蓋好的人就是做「建築」。然後我就很懶醒的說要做「建築」的寫字樓工,因為我知道爸出勞力的一個,而媽說做寫字樓才有出息。媽說那你畫「積」吧!做畫則師吧!我就呆呆的說日後我會做畫則師。
然而我討厭繪圖,討厭得幼稚園時會把顏色筆扔掉不畫,呆坐到放學。還要媽來接放學時,因為老師說必須要完成圖畫才可以走,所以給媽硬執著我的手把圖填上顏色。這件事足足給兩個妹妹取笑了二十年。這樣子的我,又如何能「畫」甚麼呢?不過對文字的興趣卻是自小便有。無論是閱讀還是寫作,我都希望自己能夠做好。事實上我的中文成績一向突出,而且在沒有圖書的環境,我還是把甚麼也閱讀得津津有味,包括一切說明文字,如豉油樽上的成份。此外,特喜歡看電視,我是甚麼卡通片都看的那種,小忌廉小甜甜砵砵車龍珠聖鬥士足球小將都看。然後默默消化,再在腦海創造自己的故事,讓自己在思海中變成最厲害的人物。然後我想寫下來,才發現自己不懂很多字,也不懂畫畫。
覺得自己不懂寫字的困惑一直持續。小三時老師開始佈置造句練習,可以有八十分的會有獎。當然有同學次次得獎,我則只拿過一次,也覺得自己很沒有創意,努力寫也不比別人寫得好。這種情況到小學畢業也沒有改變。後來到了香港,五年級的宗教堂,老師又問我們長大後做甚麼。這次的答案精彩多了,我也聽到很多從前沒有聽過的職業。可是到我回答時,我還是答不上來;最後回答的是:對社會有貢獻的人。老師有讚,因為我的「貢獻」沒有寫錯。
……頹。到得到中學時,我接觸到大量的書,書本的世界比起一切都精彩,竟然每天也看兩三本書,一直看一直看。後來還要看到做了圖書館長,太厲害。中一時看了不少小說,也想開始寫小說,才發現自己控制不了長篇。這時開始思考我可以如何慢慢寫、慢慢改進。中二開始寫短篇,倒有大量作品問世(很爛,我知道)。中三仍然,且開始寫武俠小說,現在看來,差幸還算不錯,說的是那種不斷寫的精神。這才定志:原來我的志向是創作。
中四沒有選將來可以當畫則師的理科,而是有我喜歡的文學中史的文科。更開始學drama,學習情感的流露,讓自己的作品更有情感。真箇是這樣想的。我一直審視自己的作品缺乏甚麼:文字不行改進文字,情感血肉缺乏就讓自己學習表達,概念落後意象錯亂就多讀名著。中六開始時媽一直問我有沒有選經濟,說不讀經濟很輸蝕。我那時回答說:我從來沒有打算從商,現在讀的是中史文學,我打算將來入大學也是讀中文的,他日出來教書。
那時已經決定了工作是教書,事業是創作。仍然持續寫的事功,直到入了ied,創作夢依然,也真的學習著如何寫。老師有肯定的,同學也有肯定的,放到網上的作品也有人肯定。只是自己知道,仍然很遠。那時的女朋友不多不少因為我懂得寫而欣賞我,可是都不知道我的目標在甚麼地方。這時開始思考,我的夢想,終點在甚麼地方?
蘇州遊學時,跟嘉鴻和z到杭州去。一夜三人在西湖邊上的一間cafe談「理想」,我喝著愛爾蘭咖啡,聽著嘉鴻和z的理想。z的理想是大賺一筆,三十歲前可以退休;嘉鴻的我忘了。因為我聽罷z的理想有點憤怒:我放在生命中最重要位置的夢想,在別人的演繹下竟然只是如斯銅臭難當?我把自己的憤怒說出,卻換來我不懂尊重別人的理想的評語。那之後我沒有說甚麼,只是靜靜想,大概價值觀分歧如斯大的一對戀人,終不能相守到老吧?結果果然如此。
z跟我的分手,除了給我情感上的打擊外,還在這個理想、夢想層面的嚴重打擊:當初欣賞我創作才華的女孩,現在因為另一個男人在雜誌上出文,還真真正正的出過幾本書,令她覺得人家很有才華而喜歡了他。然後我就知道,才華原來可以化作名氣量化比較,我是真真正正的給人擊敗了。偏偏我一直最看不起就是如那男人般,在雜誌上分析男女關係、寫搞怪文章的寫手!
儘管在自尊上有了這樣的打擊,卻從沒有放棄。那時很傻的仔細比較過自己和中醫小子在創作上的優劣,還是對自己很有信心的。失戀過後,就是全心投入《lift開了》的創作,得來的效果在嘗試層面上是成功的,可是在藝術層面上我卻覺得失敗。因為導演的基和編劇的我根本調合不到大家的風格,也無從提昇這個創作。不過,第一次認真地思考,對於作為編劇的我是不可多得的經驗。憑著這些經驗,我在現在學校的戲劇創作上帶領了學生,搞了一台好戲出來。至少在有限資源下我知道自己可以去到哪兒,從而找出提昇自己的方法。
說了許多,不知不覺也回憶了許多。其實不打算寫回憶的,不過就是很嘮叨的說說說,像個老頭一樣。最要命還要言不及義,哈哈。「我的理想,或者說我的夢想,其實就是寫出一點東西,我不知道那是甚麼形式的作品,然而我希望那些東西,可以讓人知道我,讓人發現一點東西,就算是後來者,也會繼續閱讀。」聽到這麼一句模稜兩可的話,ce還是照樣鼓勵我說: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如果你一直努力,你一定可以的。
這樣子的話聽過許多,朋友們都很真摯的鼓勵與祝福。只是我仍感到寂寞,卻自在於這種寂寞。有趣的是,早前跟基談天,他忽然問我一條頗值得深思的問題:找女朋友時,要不要人家很欣賞,甚至崇拜自己?我幾乎是二話不說,就答出個應該會叫從前的我吃驚的答案:不會,我想寧願找個完全不懂這方面的女孩,那比起找到個半懂的好多。恕我傲慢,從前的女友跟我討論創作時,總是提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觀點,而且不懂裝懂。我不好意思也不知如何回應是好(直說不是會不高興,收起不說自己又會不高興)。基大表認同。大家都不喜歡外行的不懂裝懂(希望找特定觀眾群意見又不同)。我補充說,何況,我希望女朋友不是因為我的創作、不是因為我對女朋友好、不是因為其他而喜歡我,而是喜歡我Ah Lo這個人而跟我一起。我的要求就只有這個。基沒有說話。
說多了,呵呵。可是有關理想的,有關夢的,大概都是以上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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