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4 年的夏天，我走到中國大陸，美其名是流浪，其實是自己一個旅行。
其中我跑到了北京，搭上了往八達嶺的便宜旅遊巴，希望跑到長城，做個好漢。由北京市內到八達嶺的路程很長，導遊有一答沒一答的介紹著我不認識的歷史 (主要是如何把其他長城拆了，合起來建八達嶺長城的造假事蹟)。我呵欠連連，後來睡了一覺。
到得快到八達嶺的時候，導遊說長城下有一間道觀，入面有個高人，如果可以得其祝福，就行大運了。我聽罷這樣的鬼話，自然一笑置之。只是下車時，導遊說先入道觀方上長城，我也跟隨。一入道觀，便心知不妙，那個高人的徒弟們著所有遊客跪低，向高人膜拜。我看著一個個同車的遊客跪下，默默膜拜，高人也打算說些甚麼，卻看見我在一旁站著。
一個兇神惡煞的徒弟走過來，按著我的肩膀，想把我壓下。他問我：「為甚麼不跪？」我答：「為甚麼要跪？」他瞪著我，說：「你是不是中國人？是中國人就得跪！」我答：「如果這樣才是中國人，那麼我不是。」接著我就被拖著離開道觀，打了幾拳後推到地上。我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起來，看著未關的門，同車的遊客那些冷漠的目光。門關上。
(二)
在浩瀚的反洗腦運動中，我選擇閉上嘴巴，靜靜看著事態的發展，默默決定如何在我力所能及下，發揮我的力量。我讓學生了解甚麼是國民教育，讓他們仔細閱讀、聆聽、接收有關的資訊。不斷有左、建制的、維穩的資訊向他們發放，同時我就讓右的、泛民的、批判的資訊得以流向他們。只此而已。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註 1)，一千二百多年前的韓愈寫下的句子，烙印在我的腦海、心靈；我一直努力，希望自己可以傳授學生真確的知識、讓他們術業精進，並戮力解釋他們成長上的困惑。只是，每一個人都說自己那方才是對的、才代表真善美，偏偏在這群「每一個人」當中，有許多矛盾之處；許多紛爭，就是因為堅持自己的「擇善固執」(註 2)。人越成長，就發現除了堅持，還得學會包容。
執教鞭以來，便一直以「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註 3) 勸戒自己。孟子這話，意思是說：人最容易患的毛病，就是在於喜歡當別人的老師；因為自覺可以當老師的話，就容易自足，不再求精進自強，固步自封。故此，學生指出我的錯誤，我總是滿臉笑容地說：是的，你對，我錯了。故此，學生問我對其人生方向的意見時，我總是把可以想出的可能性都告之，卻絕不替其選擇。絕不是，我說對的，就是對的；更絕不是，我教你我認為對的，你就一定得學習跟隨。
我相信人性可以選擇，我堅持人心應該擁有自由。以父母師長之威名，逼使、代替另一個人接受某一選擇，都是不義的事。故此，自由的要流向稚子心靈，建制的也應流向稚子心靈，選擇接受甚麼，是稚子的自由，前提是，有一個客觀、理性、清晰的環境讓他們學習、成長。
我為此努力。
(三)
我討厭「如果你不 XXX，那你就不是 YYY」的邏輯。
所以，我堅決反對洗腦式的國民教育。讓未有能力控制個人意志、情感的稚子，接受單一而排他的價值觀，並用精密的方法控制其情感發展，絕對是不義的事。
所以，我在道觀內沒有下跪，但我仍然是中國人。
所以，我不認同中國共產黨政權，但我仍然是中國人。
所以，我沒有為神七神八神九升空而歡呼、沒有為北京奧運成功而歡呼、沒有為中國 GDP 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系而歡呼，但我仍然是中國人。
所以，我在每年六月四日到維園點燃蠟燭、大聲疾呼為六四死難同胞平反、為李旺陽謀公道、為一切受到不公義對待的維權人士聲討不義政權，但我仍然是中國人。
我是中國人。只是，在成為「中國人」以前，我得先做一個「人」。
為人，就得學會尊重，學會包容。尊重每一個人的思想自由，包容每一個人的言論自由。世間萬事，可以討論、爭辯、對立；但不可以以威權，脅逼對方屈從於自己的意志。
在雞蛋與高牆之間， 無論高牆是多麼正確，雞蛋是多麼地錯誤，我永遠站在雞蛋這邊。(註 4)
(四)
再說一次，我討厭「如果你不 XXX，那你就不是 YYY」的邏輯。
所以，在我心目中，從來沒有歸邊，然後只站於那邊的思想。做人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做人應該有很多選擇。可以愛國不愛黨，也可以愛國愛黨，也可以不愛國不愛黨只愛中華民族，也可以甚麼也不愛只愛自己 (縱使我毫不認同)。但是做人，就應該有選擇。
而不是，不是英雄，就是無恥。
我反對洗腦式國民教育、反對愛黨教育，然而讓學生愛中國、愛中華民族、愛中華文化，我是義無反顧的。
我支持去殖，也反對再殖，卻不認同只以一城為本位。
我反對一面倒歌功頌德，反對隱惡，但揚善不應因其惡而止。
我相信人性可以選擇，我堅持人心應該擁有自由。
正因人性可以選擇，我們更需要事事了解方作出選擇。
正因人心擁有自由，我們更應該尊重、更保護每個人的自由。
是的，處處都是公民廣場，如果我們事事都認真看待，仔細了解，而不是人云亦云。
不然，稍一不慎，稍一疏懶，雞蛋就會被惡者利用，反成高牆其中一員。
這樣做人很累，但為了自由，我願意一直累，也應該一直累。
要飛，就得大大力拍翼；要自由，就得努力思考、努力尊重、努力維繫。
至少，在我力所能及，我會竭力保護。
共勉之。
註 1：語出〈韓愈：師說〉
http://big5.zhengjian.org/node/64710
註 2：借用〈何芝君﹕同枱食飯 各自修行〉
http://news.sina.com.hk/news/8/1/1/2765830/1.html
註 3：語出〈孟子．離婁上〉
http://blog.yam.com/gracecss/article/31336596
註 4：語出〈村上春樹：總是和雞蛋站在同一邊〉http://blogs.myoops.org/lucifer.php/2009/02/25/alwaysstandontheeggsid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