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2007/09/08 Am2:19
今天的我,是誰。
妳會不會經常這樣想?
在我性慾特別強盛的時候,便容易沈醉這種偵探遊戲。
我在找一個人。我、是、誰。
這是屬於意淫的追逐,很詩意,沒有具體的對象,只是單純從聯想而引發的性魅力,又或者是對禁忌渴望產生的慾念。
這個我,是一個單純慾念的我,是一個禁忌的我。
這個我,希望別人看我。愛我。永、不、放、棄、我。
夜晚,例如這個時刻,我察覺自己身下水色花紋的底褲已經溼濡,是心靈的寂寞所引燃的熱切空虛。我難過意識到,現在,這個時刻,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我需要的時候好好愛我。
我遊蕩在街頭,尋找陌生女子的視線,我總覺得,她們都能察覺我的不同,而我能觸動她們內心的渴望。
左前方吧台上,一名短髮女子,她正對我微笑,那是慾望的笑容,意味深長。她桃色的唇欲言又止,白晰的右手臂上刺著十字,透露出禁欲的危險。我微微敞開雙腿,透些風,也透些光線,讓她能清楚看見,我稀疏體毛下掩蓋著急迫的慾念。我走向她,將豐嫩的乳房拱在她的手上,這是慾望的祭品。我以為眼前這個女人,她會愛我,不顧一切沒有理由的愛我,可是她退縮了,躲在她的十字下,連同我湧出的熱液也順著時光逆流回去。
我在找一個人。我、是、誰。
可能是今夜,正在看著我的妳。
第二天
2007/09/08 pm10:20
當花離去時,我依舊還停留在櫻桃香裡,整個意識暈暈陶陶,坦白說,我並沒有很難過。
花很聒噪,總有不斷的話題,性格天真浪漫也相當專制,她不允許我嚴肅,也不許我板著臉,限制彼此只能分享快樂。因為這幾乎是她愛情裡唯一的要求,所以我盡力配合。
這是愛,也是青春,她認真的說。
我都多大了,沒有青春了,我笑著回應。
年齡是我們生命的距離,我總是等著她迎上我的身影。許多朋友都說她膚淺幼稚,勸我早點放棄。但我知道,那是因為她們看不見花美麗的背後隱藏多少心思。花不只美,她有她生活的哲學,她要活得像自己。她喜歡誇張的打扮,一身粉色系列的衣服,耳朵左右各四個耳洞,肚臍則刺著一圈纏繞的黑薔薇。她綿密的睫毛只要輕輕煽動,便能吹起一陣清風;完美而性感的唇型,私下卻是費了好幾道程序;她修長的指甲上總繪滿各式亮眼的圖案,在她輕刮妳背部時,會異常覺得興奮。
她身上有濃濃的果香,我嘗試找出香味的秘密,洗髮乳、沐浴乳還化妝品香?但都沒有結果。那種令人溺愛的果香,甜的背後隱藏的澀,恐怕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喜歡溫柔的性愛,經常要求我用小舌細舔她的身軀,尤其是享受指縫、股縫被吸吮的感覺,要輕輕攪動,極盡卑微的探索。
那種密密麻麻搔癢的快感,會令全身愉悅的發顫,她說。
偶爾,她也會不顧一切的追求高潮,我喜愛用溼軟的毛筆挑逗她的陰核與敏感股縫,她會全身拱起,聲音因極限而變得粗啞乾澀,紅潮泛滿全身,晶亮的體液濕濡床單,盡是情慾的氣味。她體毛相當稀疏,乳暈上遍滿細小的金毛,燈光照射下,乳首彷彿發著光。
有好幾次性愛,我並非因高潮而流淚,而是端看身下的她,散發靜謐神聖的氣息時,我以為,我正在跟天使做愛。
花最大的弱點,是她喜愛謊言,不管是惡意的煽動,還是善意的圓謊,這也成為我們之間最大的嫌隙。
我熱切地愛著妳啊,為何妳要瞞著我這麼多?我憤怒地指控。
如果愛要這麼嚴肅,那就不要愛了,她悽慘地回答。
那時,我第一次看見花的淚在眼眶打轉。我明白,我始終等不及她長大。
我們需要的同時都很深,也同時互相違背。
花離開,我沒有難過的理由,或許是我們從來沒有嚴肅過,更或許,這就是她要的青春。
第三天
花的離開,有一部分是因為零,她是我第二個情人。
零是一個,為了捍衛愛情而相當剽悍的情人。
近幾年裡,前前後後,我一直有幾位固定的情人。她們彼此知道自己的存在,偶有醋意,但從不曾發生衝突。她們都擁有獨立自主的性格,很享受自己生活的方式,愛情對她們而言只是調味,而不是最重要的主食。
女人愛女人很不合常理,第一次談到愛時,零瞇起眼睫,語帶質疑地問。
我說,當妳用經驗去思考時,妳會違背妳的直覺,妳曾拋棄一切的愛過嗎?聽到我的回答,她神情緩和,意外溫柔的表情像棉雲一樣,甜甜地笑開。我才明白,質疑只是零試探的手段。
零是一個另類藝術雜誌的副編輯,她的品味很獨特,眼光也很犀利。她幾乎是一眼就看透了我,瞭解我對愛的本質,不是佔有,是分享,是挖掘。我性格容易受誘惑,但不會陷入迷惘;我愛人,但不會讓愛變成礙。同樣地,當情人因為愛而想獨佔我時,這段愛情也會跟著結束。因為我愛的前提是,我們不能彼此違背。
隨著認識零越深,我越發覺,零某種彆扭、不坦率地可愛,是這麼深深吸引我。
任何一個事物的剪影,都是一項獨門藝術,她抽了一口大麻,神情陶醉地說。
那時,我以為我迷惘了,她吞吐出的煙霧,似乎也構成一個剪影,就像是一隻貓一躍──而上的背。後來我知道,原來在我心中,零就是一隻如霧般,難以捉摸的貓。
零與我年紀相仿,而花則小我十歲,還未成年。花喜歡甜,零喜歡澀,而我,不論何種口味,我都能享受其中。我們之間擁有很大的差別,各自塑立強烈的風格,卻不衝突。常常有人勸我,愛不能貪心,一次妳只能選擇一樣。我說,把愛當選擇題的人,她只能填答案。愛,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任何懷疑。
與零做愛,像是一場神秘的靈修。事前,我們必須充分享用大麻或幾顆迷幻藥,偶爾我們也碰些毒品,但很輕微。我們並不固定只有兩人做愛,我另外幾個情人也會參與。花不常來,因為她雖然喜歡快樂,卻討厭迷失自我,她覺得那種飄渺暈眩感會無法主宰自己。此時,零總會挑釁地說:果然還是個孩子,妳不知道,懂得迷失才懂得主宰嗎?不是刻意讓自己維持清醒,才叫做主宰,現在的妳,比我們任何一個都還不懂得自由。很多人都是所謂「清醒」情況下,渾渾噩噩的活著。語畢,零還意有所指的覷了她一眼。
我以為花會像我求救,躲在我的羽翼下,因為情人間的競爭很殘忍。可是,她只是選擇離開那裡。我瞧見她側臉有一絲落寞的神情,她是這麼隱忍著悲傷。
其實只要熟悉零深一點,妳便明白,她是在妒忌花。但她聰明的知道,不管花具備什麼多少優勢的條件,只要我們彼此違背,那這場愛,花就會是輸家。
花曾問我,「違背」有這麼重要嗎?愛人不是應該要彼此包容,彼此補足嗎?愛人不是要接受對方偶爾的任性嗎?我只能搖搖頭,心疼地答:這是普遍人對愛的認識,應付一個人過多的任性,會使我無法愛更多的人。在我心理,一個人無法給予我愛欲的成長,同樣我也無法一個人這麼深的承諾。
當下,花只是不能理解的凝睇著我,隨後轉過身,沈沈睡去。我貼近她的身後,抱著她柔軟的身軀,暗暗思忖著,真是年齡的差距嗎?如果可以,我不想折磨花,我希望她靜靜享受愛情。
但現在回憶起過去,也許是我天真了。
花一直嚮往熱鬧繽紛的愛,像果糖一樣,她開始編織各式各種口味的謊,一絲一絲包裹我。
因為,她只希望我愛她。
第四天
我總是熱切的愛著什麼,如囈語般瑣碎曖昧一連串叨叨絮絮,嚮往什麼,如一顆顆揚起的石子落入河中,近乎溺死的沈醉。我以為,我活著。活在一個無底的深淵。
曾經,我並不以為我愛女人。
多久時候的事情?十六歲,大概。
第一次初嚐戀愛,第一次被背叛,第一次發覺原來我更愛女人,這些都在十六歲時轟轟烈烈的發生,而且惹了很多麻煩。其中一個麻煩,成為我手臂上獨一無二的印記,七公分如細繩寬的疤,顏色比皮膚淡些。
愛女人這件事情,曾經鬧了場家庭革命,在學校也傳得沸沸揚揚。
我無懼任何異樣眼光,我只害怕一件事情──沒有人認真把我的愛當一回事。
別人總說,妳還小,妳不懂得什麼是愛。
我所有一切舉動,都是年紀尚淺的天真幼稚,甚至是渴求別人關心注意的叛逆。
是啊,當世界將妳無懈可擊的作了定義,他媽的,當時的我,真不知道活著要幹什麼?
這些都是該死的狗屁訓話,那別人就懂得什麼是愛嗎?我毫不以為然。我要求的只是一種平等的立場,可別人總妳當是扮家家酒遊戲而隨意處置。
當時我所見的一切,都殘酷現實,都這樣傷透了我,包括我第一個情人,J。
J,我十六歲的代言人。傷痕累累。
她過份輕率的把我帶入愛的領域,最後卻輕輕鬆鬆的離開,只剩我還在泥濘裡。
我還記得和父親正式決裂的那一天,他嚴厲地對我說:妳能這樣過一生嗎?
他用相當輕蔑的神情怒視我,彷彿我犯下滔天大罪。
面對他,我無法做出任何控訴。我只能在內心反駁:我做錯什麼?只是因為我不是道德的奴隸?
零說,人總把一生的責任看得太重大,導致任何抉擇的前提,都是罪過。
如果父親現在還活著,我想告訴他,我不知道什麼是一生,但是過了十年,我依然這樣,二十年,我依然這樣,那我算不算擔負起一生了呢?
現在父親唯一能指責的,是我太過悲傷。
至從J在我十六歲死去後,我以為,我活著。
第五天
09/29 AM02:08
第一次看見花的母親,是她離家出走的第三天。
還記得門鈴聲響時,我正準備幫零過生日。
花母親的神情,有一點嚴肅,不怒而威那種。倘若她有些暴躁,我感覺得出來並非因我而起。在我眼前這一個女人,她了解我們,那種理解雖有點色彩,但對我並無任何利害。她相當自若的看著我,沒有任何扭捏。
她說她只會在妳這裡,可是,我想這是幌子吧!花的母親淡淡地說。
妳想…她是不是希望我們碰面?她又問。
「不…」我覷了旁邊的零,她有點不悅,正自顧自的以挑剔方式檢查髮尾。
這個探訪的意外無疑破壞我們的興致,好像身上突然了毛球,渾身不自在。
「我們碰面並沒有任何幫助,妳非常了解我們,我只能說她可能有其他目的。」
彼此一個眼神交流後,她看了零,笑容意味深長,我們心中同時都有個底,花的謊,是另一種佔有。我無時無刻都必須想起她。
花母親在臨走前,忍不住告訴我,我像她死去的大女兒。
「妳們連走的路都是一樣的,既歪又斜,我想妳母親也拿妳沒辦法吧!」她笑著搖搖頭,彷彿一切都不是太嚴重的事。
聽著她的聲音,我不自覺想哭,她全然成為我心中母親理想的樣子。一個能試著原諒我的母親。我試圖不讓淚水在眼眶打轉,我知道,個人世界的衝突永遠總能在別人身上輕易找到答案。可是明知道答案這麼容易,一旦涉足自己世界卻總是最關鍵性的模糊。
「這違背社會的選擇,在第一線總是與親情先交戰。可是,她生命實在太短,短到無法參戰。」她撫摸我的臉,粗糙指腹在我心中起了一道溫暖。
我明白,花的母親畢生的嚴肅與原則,在面對失去女兒的悲傷裡,逐漸融為一種寬厚。花是幸運的,她的母親從不刁難她。但她卻反而從姊姊死亡裡領悟出一種致命的真理──對抗才能表現真愛。
她看見母親對姊姊的妥協後,為了體現這種愛的價值,她義無反顧的投入。她總挑戰式掀起絕對的違背,不論是對她母親,或者對我。
於是甜甜的花,甜甜的攪起一團迷霧,直到我們看不見彼此。
零說,花陷入一種永遠的三角關係,母親、姊姊與她,我只不過是取代了她姊姊的位置。不可否認,一時聽到這個推測確實令人難過,可是事實上我對花的感情,也摻雜許多自己十六歲時的影子。
愛原本就沒有純粹的經驗,任何直覺都摻雜過去,我說。
我不否認妳的答案,可是,妳太仁慈了,仁慈到佔有妳都是種罪過,零帶著淺淺的指責。她內心明白,我愛任何人的缺陷甚過於完整的部份,我彌補別人的缺口,讓自己前進。我的愛基於一種病態的補償,如果說花病了,我又何嘗不是?
只是,我們都來不及發現,那病竟是嚴重到如一場颶風,逐一掃光我對理想愛情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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