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有一股強烈的怒氣。
「妳作什麼這麼努力?」我奪走妳正閱讀的書籍。
妳搖搖頭,無力地說:「我沒辦法不努力。」
逼迫妳的是命運嗎?是貧窮嗎?還是尊嚴呢?
我們的愛情陷入一種悲哀,我們被算計著,被命運考驗著。
妳的父親只是提早釐清我們愛情的軟弱。
這次哭的人是我,很抱歉,我居然在妳面前流淚。
「小妹,我真的很愛妳,可是我們沒有未來,我沒辦法爭氣。」富貴不是我渴望的生活,成功不是我追求的價值。小妹,妳知道的,我是一個很平凡的人。
淚水朦朧裡,我只是看見妳舉起那細嫩的手。妳學習我的肢態,妳學習我的語言,
妳用蒼白的手遮住我的雙眼。
原來,妳也不喜歡看人流淚。
「你要放棄了我嗎?」妳打破了沈默,妳的聲音在顫抖。
我無語以對。
「你要放棄了我嗎?」妳再一次問我,妳用力的看著我。
妳那雙起霧的眼眸,染上淡淡的哀愁。
我一發不響,我故意忽視妳的難過,我徹底沈默。
我要妳做出抉擇,我要妳替我說出答案。
我好想明白,在妳心底甚過愛我的是什麼。
妳真的愛我嗎?
9.
1998年的冬天,我們必須做出抉擇。
離開學校後,妳到了一間大公司上班,而我等著接兵單。
妳的父親已經無法忍耐了,他索性揍了我一頓,弄壞我們的私交,他要我馬上離開妳。
他急了,他怕我毀了妳。就像當年他毀了妳母親那樣。
他總是不斷的自責,我知道,妳父親真的很愛妳,甚過我。
如果我們還是情人,恐怕妳會喪失很多好機會。
妳父親只能勉強通融我們到畢業。
於是,我下了一個決定。
小妹,妳或許會怪我無情,我以為這是解脫我們痛苦的方法。
就怪罪命運吧。
我不可能背負著妳的一生,我們只會陷入悲哀,妳父親的頑固一定會傷害往後的
我們。妳和妳的家庭是絕對分不開的,那天我看著妳躲進父親的背後時,我就明
白了,妳的父親是妳的依靠、妳的驕傲。
如果我愛妳,受傷的會是我,如果妳愛我,受傷的是妳的家庭。
我們能怎樣選擇?只好假裝不愛,只好讓命運順勢而走。僅能這樣。
更何況,我敏感察覺到,在妳心底還擁有甚過愛我的東西。
那一定能維繫著妳的未來,沒有我,妳依然可以自在。
這是我自私的想法,請原諒我的軟弱。
十二月的某一天,城市起了霧,我和妳相約渡過漫漫長夜。
「霧本身會發亮呢?」妳笑著說,像是賣火柴的女孩。
「妳忘記光的存在,沒有光,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不會發亮。」
我提醒妳面對事實。
「只要相信,有一天會成真的。」妳的聲音聽起來很誠懇,好似在禱告。
我已經不了解妳了,只有透過妳的聲音,我才能相信妳的話語。
可是我沒有為難你,今晚妳擁有作夢的權利。
我們擁抱著,就像回復到學生時代的熱戀般,窒息的愛著對方。
剎那間,我以為我們能相愛一輩子。
我能愛妳多久呢?十年?還是二十年?
這麼久的未來,我其實也不曉得。
就這樣,直到了清晨,濃霧漸漸退散,街頭上開始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突然,我鼓起勇氣,用醞釀了好久好久的情緒說:「小妹,我們來玩個遊戲。」
「遊戲?」妳楞楞的不知所措。
「給妳一分鐘找我,倘若,妳找不到我,我們就分手吧,倘若,妳找到了我
,那即使再怎樣悲哀,我都會撐下去的。」
「這是賭注,你想知道誰會賭贏嗎?」妳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在提分手。
我點點頭,同意妳的結論。
妳沈默好一陣子,久到我以為妳和這個都市一同冬眠。
妳低下頭,發出了奇怪的啜泣聲,細細的,沙沙的,像是嬰兒。
我緊張的左顧右盼,幸好霧色很濃,妳的表情我看不見。
我甚至遮住了我的眼,小妹,別再利用我的弱點了。
這次我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妳說些什麼、作些什麼,我都不再被動搖。
我放棄等待妳的回應,我自顧地數了起來:「1…2…3…4……」
我慢慢往後退了幾步,離開與妳的親暱,然後以接近踉愴的樣子跑了起來。
縱使我感覺到妳在我背後的視線是如此哀傷,我也不能回頭。
我知道,妳站在原地,妳在等待我的離去。
等到我聲音離妳遠去時,我已經躲在預先想好的地點。
沒多久,我聽見妳的腳步聲,很急促,彷彿快跌倒似的。我聽見妳在喚我,我摀住耳朵,我不敢聽。倘若我聽見妳的誠實,我會瘋狂的,我會哀傷的。
請不要叫我的名字,請妳忘記我。
約莫兩個小時,天空下起了細細雨絲,我還感覺到妳的存在。直到轉為滂陀大雨,
妳才不甘心的離去。
小妹,在妳心底,還擁有甚過愛我的東西,那一定能維繫著妳的未來。
就這樣,在清晨的地平線,我們靜靜地分離。
往後無論怎麼走,我們都不會再相遇,這是我們的默契,也為了妳的幸福。
10.
十年了,我不敢擁有妳的消息。
小羅曾說:「當不成情人,還可以當朋友。」他無法理解我們的關係。
我和妳都是死心眼的人,都不是能雲淡風輕的人。
我們之間的愛,充滿著道德的眼光、充滿著家庭的束縛、充滿著社會的限制,這
是我們的軟弱、我們的不快樂、我們的悲哀。
小妹,愛情倘若可以很純粹,我們當然能無憂無慮。
可是,沒有辦法,這是命運的捉弄。
妳父親幾乎是狼狽的求我。我明白,我一輩子也不可能達成妳父親的期望。
我只能選擇分離。
當年的那天清晨,我可以一時的消失,但是往後的一輩子,但我躲不過風聲,躲
不過所有的過去,前年,透過朋友無心的插柳,我仍舊知道妳和一個主管結了婚。
知道妳幸福,我很高興,真心祝福妳。
雖然每當想過去的回憶,我的心還是會微微抽痛。
我會想著,當我轉身離開的時候,妳哭了嗎?
是不是我選擇背叛了妳?
這十年,我翻來覆去的不斷想著這些,但沒有結論。
我依舊平凡,人生沒有大風大浪,當然,也娶了一個很平凡的女人。
咚…咚…咚…
聽到敲門聲,我回過頭,是我的妻子。
她笑了笑,遞了手機給我,隨後在我耳邊悄聲地說:「是個老男人。」
我心裡沒有預防。
「小子,還記得我嗎?」這是妳父親的聲音,帶著頑固的倔強,我依舊沒有名字。
「記得。」我楞楞的。
「小妹,她出了車禍,你可以來看她一下嗎?」似乎怕我忘記妳,他用了我慣用的小名稱呼妳。
唯有妳父親同意我來看妳,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很想很想妳。
我答應了妳的父親,沒有遲疑。
我甚至有些期待。
起初,我以為只是小意外,因為妳的父親聲音好平靜。
來到醫院,匆匆走到妳病房門外,我很緊張,想著久別重逢後,我該用什麼樣的
語言祝福妳。
只是走進病房後,看著過份誇張的醫療設備,看著昏迷不醒的妳,看著妳丈夫哀
愁的神色,我心裡有了底。
妳父親從門外走進,他暗示妳丈夫先行離開。
「小子,不用我說,你應該知道小妹的狀況。」
我點了點頭,就像當年第一次見到妳父親那樣,心情很悶。
我感到深層的難過,淚水快洶湧流出。
如果知道再次見到妳,是如此情境,我寧可沒有妳的消息。
至少我可以假裝,妳如妳父親期望那樣,過得很幸福。
「沒想到她的幸福只有十年。」妳父親似乎和我有默契般,說著我想的話。
「十年好長,又好短。」勉強湊出一些感慨,小妹,我該說些什麼?
突然,他嚎啕大哭了起來,沒有尊嚴的哭泣著。
這是當年我畏懼的他嗎?妳父親其實也很軟弱。
「如果知道她只剩下十年,我會讓妳們在一起的,如果知道她只剩下十年,她想作什麼,我都不會阻止她…我都會順著她的…我…」他之後說了什麼,我都聽不清了。
小妹,妳見過妳父親傷心嗎?他的眼淚,真的好難看。
小妹,我們的十年,換來了妳父親十分鐘的悔恨,值得嗎?
「她真的很愛你,有一次她想跟你私奔,被我抓回來打。」妳父親坦承了一件我
不敢相信的事實。
私奔?這是妳有過的念頭嗎?為什麼妳從來沒有提起?
那就是妳甚過愛我的東西嗎?
走進病床,我撫摸著妳消瘦的雙頰,妳細薄的眼皮上浮著淡淡的綠。
我想打開妳的眼睛,我想知道這裡頭積了多少淚水。
十年了,小妹,妳是否依然愛著我?
看見妳父親哭的越來越狼狽,我真的不忍心,我並不想報復妳的父親。
因為我們同樣都是深愛妳的人。
他無須祈求我的原諒。
有人說,「相信」的前提是質疑,所以才需要付諸信任。
相信這兩個字,某種程度上,是在欺騙自己。
小妹,我明白,對於每一個相信,其實妳早已有了答案。
是我,沒有選擇相信妳。
11.
透光的薄霧籠罩我們的記憶小道,就這樣一路蔓延,不知迂迴多久;當我回頭時,它們早已化為露水,濕濡了過去。
小妹,在妳心底,還擁有甚過愛我的東西,那一定能維繫著妳的未來。
我終於知道了謎底,只是來得太遲。
對不起,我愛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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