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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9 23:17:18| 人氣7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曉初2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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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之後便是在臥龍街遇見亮蓉。

那時她以為生命出現轉機,但亮蓉的奇蹟魔法就如流星般閃逝而過。和亮蓉生活這半年以來,曉初開始對自己說話,無盡的說,她的世界和外在開始斷絕。

人生過多的謬誤讓她無限懊悔,夜夜不安,而這種命運衝突卻又無法避免。

她該恨自己無能識破真相嗎?但沒有一雙眼睛可以容納所有世界的秘密,挖了一層又一層的密穴,卻仍無法接近核心。我們所接觸的世界真相就是這麼膚淺。

殺一個人、殺兩個人要怎麼判罪?一命抵一命嗎?現在的她背負了幾十條人命,為她死的、不為她死的,就通通都算在她頭上吧。她無所謂了,現在早已是地獄。

她痛心的是自己犯下了一個誤解的錯誤,即使她人生重複數十次,也無能為力避免的誤解。這是生為人的盲點。

如果真的不在意親人,如果真要扯斷關係,她又為何要選擇報復?她在貪求什麼呢?她並不灑脫啊!

她想那沒有血緣的哥哥假如明白真相,定是不斷懊悔著,因為自己害他遭受斷手之痛。難道親情可有成文規定不准出賣嗎?她實在不明白!為何人要為物種傳承奉獻而自私。這億萬年以來的基因訊息,承載一個人們不斷歌誦的使命,活著。

曉初的基因此時正在宣告自己的死亡,因為她思索不出自己活下去的動力,在生命機能崩潰的最後一刻,她決定去找一個命運最接近她的活人,那是昊東的癱瘓愛人--若蘭。

驚愕的是,若蘭完好無初,身上唯一癱瘓的地方叫做思想、叫做愛。

由於昊東給的生活費早已不再供應,若蘭的幫傭第一個月收不到薪水就辭職走人,往後若蘭就更渾渾噩噩的活著。她日夜都坐在輪椅獃愣、睡覺,除了如廁,她已經一年沒有離開過她的椅子。她的脊椎跟老太婆一樣彎曲,油膩烏髮落魄的盤成髮髻,一群蒼蠅在頭上嗡嗡作響。凡是身上所裸露的皮肉均是又紅又紫又嘿,紅的奇癢無比抓的,紫的是自殘的傑作,黑的恐怕是污漬。

屋內洋溢著發霉味、腐臭的食物,還有酸膩的尿騷味。因住在附近的好心鄰居三餐不定時的供應,若蘭暫且不會餓死,只要門鈴響起,她就會輕緩的推著輪椅來到門前,在重重摔下地板,彷彿試探自己神經是否還活著後,便大口猛吞食物。

她活著,可是也如同死著。原本她告訴自己,昊東還會再來找她,她要永遠等下去;但曉初這個陌生訪客卻告訴她昊東死了,不再來了,還嚴厲質詢說她為何能站著?她是站起來了,因為她以為是昊東來了,她便突然能夠奮不顧身的站起了。

真是可笑!這女人八成跟紅娘子一樣來騙她,死命阻止昊東永遠愛她。

「我一直都能走,只是我不能走,我走了,昊東還會永遠愛我嗎?還會為我犧牲嗎?」若蘭顫慄的怒吼,陰冷的可怖,如古老的鍾在深夜響起,那塵封聲調比任何幽靈輕喊都來得更為詭譎。

「難道那樣就是愛情嗎?妳只是強迫別人在愛妳!」曉初從不強迫人愛,她不在乎了,因為愛的存在太過薄弱,已成為承諾的幌子。

「那妳告訴我!怎樣才能被愛?我要表現怎樣的態度呢?」若梅再度遲緩的站起身來,步步逼近曉初,她全身骨頭都在發顫,如風吹的枯枝。「我要形成怎樣的思想呢?」她放大的病容緊貼著曉初無懼的臉,又一次逼問:「我要說怎樣的語言呢?」

「我要變成怎麼樣的人才能被愛?」她大吼,震得曉初耳膜古鼓鼓作響,
「我一出生就被選擇成為這樣的人,怎樣才能改變自己呢?」終於,她順著曉初跌落在地,自我厭惡的淚嘩啦嘩啦如積雨雲洩洪,「每次總想著要改變、要改變、要徹底改變,可是我真的好無力,我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哪裡錯了?我就是這樣長大啊!我想證明自己是值得存在、值得被愛!若梅也是一樣!我們約好了,誰死誰就能得到昊東,永遠的得到他!我們約好了…」

曉初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她看見了自己癱坐在那,十年後的自己、二十年後的自己、三十年後的自己,依舊在那聞風不動。

她不該來這的,她如果改變自己對真相的信仰,去相信問題本身在於自己,那太可怕了。她確實感受到愛的力量不曾發生啊!沒有得到愛的人如何萌發力量在去愛別人抑或愛自己呢?那是無能為力的…但她明顯覺得是若蘭錯了,徹底錯了!可是承認若蘭徹底的錯,就是完全否認自己。

她的思緒又混亂了,於是她逃離這裡。但若蘭的幽靈卻跟在她後頭不走,慘澹的浮在她脖子上,涼颼颼的吹著她的陰氣。曉初感覺到她枯瘦身子的趴在背上,悲慘的與自己化為一體,若蘭將自己僅剩的癱瘓時光賭注在她身上了,她知道為什麼,天啊!若蘭完全懂自己,就好似自己完全懂她一樣。

她們是同一個物種啊!彼此都無路可走,而期待被滅亡的生物。

曉初幾乎想不起昊東這個人了,他是聯繫起她和若蘭的關鍵,他是曾經引起她靈魂熱情的人,他也是為她勇於犧牲的傻瓜。那擁有雄赳赳的氣勢、爆發性的魅力,在生死之間戰勝敵人的英雄,卻是這麼虛幻的存在。而亮蓉卻反之,她是這麼虛幻的人卻又真實存在的人。曉初總看不清亮蓉的輪廓,她甚至捉不住亮蓉的手,幾乎難以置信她們活在同一個世界。

回到那尚能安心的窩後,她便走不出去了,再也不要出去了。

「妳沒發現我的時間已經停了嗎?妳一定知道的,我永遠的停在那裡,停在一個信仰終止的時候…。一隻錶的智慧對世界還有貢獻,一隻腸子裡頭的細菌對這世界都還有貢獻,可是我周曉初這個人對世界價值而言,什麼都沒有。就讓我這樣吧…什麼都不要管…」曉初拒絕所有亮蓉出外的邀約。

時光凍結後,曉初的思想隨著病態而蕭條,越來越靜,且成一片荒蕪。她忍不住反抗了,她開始害怕去向「活人」求證配方的秘密。

亮蓉明白曉初害怕什麼,是一個連她這個旁人也會戰慄的事情。如果一個人從頭至尾的假設通通被推翻,那該怎麼辦呢?想想承筠吧!她是怎麼對抗曉初的影響力?她選擇崩潰。

一個演化的過程,除非天災意外,否則難以成為斷層;就如同物種淘汰一樣,與起漸變不如另生一個旁支來取代現有會更為自然。

曉初是太古老的人類,對制度仍鑽牛角尖,仍死心踏地,仍過於純粹的試圖愛這世界;而亮蓉是時代新物種,對社會有絕佳的抵抗能力,適應瞬變的世界而生存,這種生物一出生就擺脫束縛的價值觀,擁有古老生物所憧憬的優勢。這樣的時代仍存在兩種物種,由亮蓉而起的新旁支,會開始取代古老人類,重新出發。

她明白亮蓉出現在她世界的意義了,亮蓉以奇蹟的方式告訴她,自己只要隨著時代被淘汰,往後的人類一定會更幸福!即使有痛苦也輕易的迎刃而解,因為信仰能夠輕易被改變,不需要在去死守,與生俱來的缺陷基因能被科技填平…是這樣的…她傷心得不能自己了!因為過去所蔑視的一切總總,被新時代快樂的歌誦了…

而她無法擺脫這舊時代的束縛,她依然走不出啊!

今早她收到父親給她的最後一封Mail,他還沒死,但幾乎沒命。她明白這封信是托人打的,因為他的手已被截肢了。

『曉初:

如果當時我就這樣被炸死,死後我鐵定無法原諒妳,因為死得太委屈!我這麼愛妳,不是嗎?我知道是妳作的,只有妳才辦得到!因為妳跟妳母親一樣,都對命運懷著激烈的反叛,只是妳太傻了!我以為我會恨妳,因為這是在大的親情都無法容忍的事。可是經過這麼痛苦的漫長歲月,我反而想要原諒妳,因為活著就是讓人意識這件事的。

我們之間沒有多偉大的感情,我只是選擇原諒人性的脆弱。親情是自私的,它讓我原諒了妳,如果我說這是愛,妳能不能體會呢?

我曾經以為真相可以拯救我們的家族,但恐怕是我天真了。

我最後要說的是,爺爺的彈珠汽水就是我們家的傳家之寶,配方就是它,這是我小時候,妳爺爺跟我說的。我一直感到很驕傲,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味道比家的汽水香。替我們的汽水瓶裝進它吧!這是我送給妳的最後一個秘密。

最愛妳的父親』

她哭了,她真的走到絕盡了。

★ 30.

曉初決定要對承筠作最後的懺悔,在她氣絕前,她要告訴她--她愛她。

她確實愛著承筠,瘋狂的愛著她。但她明白承筠不會愛任何一個人,她清楚知道這世界上有某種人類只愛「理想」,而不愛生活或真實本身。他們都是這樣的人,所以在也無法在現實生活裡存活下去。

而跟承筠不同一點是,她渴望被愛,被一個人刻骨銘心的愛著,尤其是承筠。可是她們從來都不懂得如何愛對方,因為她們的缺陷無法彌補對方,只是拿著刀捅著對方的痛處。她不願意再接近承筠,是因為她無法控制傷害別人,她另一個靈魂是毀滅,是個期待混亂的女神。

曉初是一個幾乎沒有朋友的人。她杜絕所有的可能,以免讓自己被這社會虛偽的善意給淹沒。她寫了兩封信寄給承筠和亮蓉,盡力將真相傳給更多的人,至少在自己死去前,她不用在背負任何秘密。

承筠:

那天莫名其妙看妳的周雲絡,確實是妳的堂哥,是我爸與另一個老婆的兒子;而我在血緣上卻不是妳的堂妹,我是我媽跟另一個男人的女兒。這是一個很可怕的事實對吧!妳一時絕對無法置信,甚至懷疑,我卻是一下子就肯定接受了。我完全瞭解母親這個人,要愛她這麼聰明又高傲的人,就必須懂得接納她的全部。我爸是她的階下囚,臣服於她,他願意當我的父親,只是證明他多愛她。

從前我堂哥愛著妳,但你們卻毫無可能的;我愛著妳,卻也毫無可能的。妳和他礙於社會、優生學,而我和妳則是礙於心靈層次與價直。內外在我們都無法與妳匹配。妳是這麼理想的一個人、跟我、跟昊東都一樣,所以我們都無法在現今社會存活,僅能在社會所謂黑暗、邊緣的地方日復一日的等待死亡。我終於明白這黑暗的價值,因為社會光明確實充滿缺陷,它是一個很強的亮光,將外在粉飾得太美好,導致我們忽略某些只適合住在洞穴的生物。

它們冷血長壽 ,卻渴望被溫情擁抱。

所以只有在黑暗建立另一個制度,讓壓抑心靈、性格異常、經濟困頓的生物活下去。我們就是這群生物之一,淪落在監牢、療養院、黑社會、俱樂部、流浪街道、各式密閉的空間生活。就為了活下去。

我會活下去的,即使這是受人之託,但我該活下去的,因為連我都開始害怕希望會真的到來。那個時候,我鐵定會難過極了…因為那就證明了…我的假設都是錯的。那麼活著,對我的意義就太可怕了。

曉初

這是曉初一個無謂的謊,就讓承筠以為自己活著吧!現在自己和那具無名屍又有什麼差別?既然無名屍替代自己,那現在自己也該盡職輪替她的命運。

她和承筠確實被社會分割了,確實無法在一起了。這可悲嗎?一點也不!她們該慶幸彼此不會再受到傷害,永遠停留在最美好的狀態……
和承筠不同的是,亮蓉能接受真相,而承筠只能接受謊言。


亮蓉:
妳無法明白自己最初是什麼生物,這個世界讓人害怕去回溯自己的原初,熱切明白後總是受到傷害,讓人變得既卑微又無能。

我完全不明白自己追逐什麼,就像若梅、若蘭一樣,僅能藉由某種傷害證明自己確實存在。她們選擇彼此自殘的方式告訴世界她們想活著,我選擇傷害社會告訴世界我缺乏愛。但我們終究什麼都得不到,這世界是殘忍的,從不主動回覆人們的願望。我們靈魂希冀最古老的世界代言人「神」也早已死去,新時代太過匆匆,急促的故事凌亂發生,成了紛紛擾擾的騙局。

妳要明白,我是嚮往活著才選擇死亡,我臉上確實已浮現活著的動機,騙不過妳的,對吧?我知道妳熱切的想幫助我,但我畢竟逃不出社會對心的制裁,終究得死;當我選擇活著的時候,同時也選擇死去,這就是愛這個社會的代價,我無法對不起它。

如果問我,在一次開始我要從哪裡來,我要從懂愛開始,那樣之後無論我看到什麼,我都會完全原諒。我無法選擇繼續在社會當一個活人或死人,因為只要無法選擇當自己,活人或死人同樣可怕。

我的假設錯了,「它」真的存在,這個事實讓我靈魂徹底戰慄。周曉初最後被矇騙的秘密是、配方是:愛+氧的化學式。究竟愛以怎樣的方式欺騙我它不存在呢?它讓太多的真相混淆了我,太多的秘密刺激我,太多的制度壓迫我,讓我錯以為那是恨而不是愛。

如果愛總是以這麼痛苦又複雜的形式存在,我真的承受不起。太痛了,太瘋狂了,太缺陷了,是一灘捧不起的淚--那就是配方的味道。

PS:我沒有顧慮變項,因此沒有意識到「它」以抽象層次存在。
曉初2006/11/30


亮蓉早已徹底遺忘曉初活著的時候,因為深刻明白一個人勉強自己活著,實在太過難受。唯一肯定的是亮蓉搬離了臥龍街,確實成為一名旅人,而不再潛伏時光某個點。曉初死後,她獲得自由,時間又如往常流動。

她不願意在臆測所有表情下的動機,因為它總讓人不自覺憂傷,不自覺為它停留,而忘記自己在哪裡…

台長: 特麗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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