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
Zera剛趕去療養院要見Blanche時,正好遠遠見到烏頭輕快的從大門走出,她緊忙躲到院外的樹叢中且暗自觀察他。她赫然發現烏頭洋溢爽朗的神情,那打扮又有別於俱樂部,活像正氣凜然的文人從瓊瑤小說走出來似的。
真是冤家路窄,還是他打聽到有關她跟Blanche的事情嗎?照理說不可能,並非她身分多神秘,而是她過去在社會的生活太正常了,絲毫不曾涉入複雜的事件,即使她曾犯下的案件,也不留證據的。她對這一點相當有自信。
來找Blanche是因為從Toy的語音日記中,她得知Blanche精神失常被送進療養院的消息。
這多麼使人驚慌,難道是強暴的後遺症,心裡累積的壓力恐懼終於爆發了?還是因為她呢?她揣測各種想法,卻無法有更合理的解答,於是她決定先找Blanche的心理醫生談談。
「醫生,我堂姐的狀況你可以稍微跟我談論一下嗎﹖」
「喔﹖我剛才探視過她,今天她堂哥才來找過她呢,妳們一起來的嗎﹖」醫生覺得她們這家人的氣息都不太一樣,這女孩看似柔心弱骨,實際卻頗為強硬。
「巧合而已。」堂哥﹖Blanche就是家族排行最大了,肯定是烏頭,可看他溫和姿態又不像來威脅鬧事的,而且他雖壞,倒也不曾聽聞曾對女人怎樣。
「老實說妳姊姊狀況並不太好,剛開始來的時候,不說不笑,半夜經常不穿衣服的在院內走來走去,好幾次被護士給阻止。最後到了半夜,我們只好將她鎖在床上。」醫生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繼續說:「她對身體相當排斥,似乎穿上衣服,是汙辱了衣服,而不是保護自己。依照我的經驗,她身體可能發生很不好的經驗,需要作長期的治療。」
「不只這樣吧,還有什麼請你說,我是她最要好的親人了。」Zera明白一定還有什麼,Blanche並沒這樣脆弱,一定某個點引發了導火線,才使她崩潰。
「聽她伯母說有可能是因為她堂妹死了,受到刺激,但她吩咐我不要說給她兒子聽。」
「不可能。」Zera斬釘截鐵,莫非母親當真沒生過她,把她當成死人了﹖
「我也覺得不是,她經常喊著讓我替妳來受罪吧!我認為這是一種心裡的自我懲罰,不藉由這樣的形式折磨自己,她不會快活的。她在內心坐牢,直到她的上帝獲判自己無罪為止,她的牢獄也才會結束。她內心的秩序已經崩潰,心理建設的價值觀受到了挑戰,過於迷惑又鑽牛角尖的結果,導致她情緒崩潰。其實她忍耐度很高,有可能是因為經過喪禮儀式後,她開始反省,將自己逼到了盡頭。」醫生知道將自己私下想法說給Zera聽是不對的,但這女孩很合她的意,讓人不自主說出私密的話。
「又是她的正義在作祟嗎﹖」Zera想起Blanche小時候最愛的影片,都是關於正義思想的內容,她還一度想當女警呢﹗她這人就是作事情太過規矩、太一絲不茍,才會將自己逼入絕境。
告別了醫生,Zera失魂落魄的走在醫院長廊,究竟如何面對Blanche才不會再度傷害她﹖都是她的罪過,她的報復手段對Blanche而言當真太過殘忍。
Blanche覺得自己是始作庸者,是她導致Zera去設計阿B,Blanche已經陷入因果報應的輪迴思維﹔但Zera明白這不是她的錯,是自己選擇的,可恐怕有些話是很難說服別人。這樣想法的不同,竟造成她們的分歧。
為何非得要把罪過歸咎在自己身上呢﹖就非要悲情宿命嗎﹖Blanche折磨自己,也在折磨她啊﹗她要如何幫助Blanche擺脫自殘,難不成自己去投案,就是最好的治療跟落幕嗎﹖
最後她哀戚的停留在Blanche病房外,她猶豫自己是否該見她…但是Blanche卻有默契的走出來了。
「Zera﹖」Blanche欣喜若狂,她果真沒事,活得好好的。
Zera只是張開雙手緊緊的抱住Blanche,她放下了所有的堅強,柔軟的棲在她荏弱的身子上,密切的捱在她身上,像是藤蔓倚靠在細竹上生存。
「我如果去投案,是不是妳就會比較快樂﹖」
「妳不用…投案了,在社會上…妳已經死…了,妳可…以不用煩惱。」接著Blanche把之前發現屍體、私下舉辦喪禮的事情全盤說出,但她很困難的才能說出那些字句。Zera很有耐心聽完,最後不敢置信她居然作出這麼危險的事。
「妳有想過,如果某天我當真死了,真的成為無名屍,就沒有人在乎了。我沒有健保、身分證、戶籍,我完全無法在社會生存。」Zera其實並非在意,只是她想明白Blanche的心態。
Blanche似乎變了,太袒護她了。
「對…不起,我只是不希望…妳死掉。」Blanche把剛剛叫周雲絡的男子找Zera與他莫名其妙探望的行為又敘述了一遍。
「他喜歡妳,目前正在恨我,他跟阿B不同一群人,還是堤防著他,但他對我毫無危險性。」Zera知道保護Blanche的方式,就是選擇說謊。
Zera終於明白自己沒有崩潰,是因為心裡的防衛機制還在運作,她還能逃避誠實的原則,而Blanche卻在社會化過程中失敗了。
Zera意識到Blanche選擇自我犧牲的方式在愛她,Blanche不是會違法的人,可是為了自己,她奮不顧身毫不猶豫的作了。只有與自己同罪,才是贖罪的方式。
Zera不懂,人為何要這麼傻呢?
原本她處在不斷逃離社會的過程中,現在得知自己「死亡」了,霎時一切都好虛幻飄邈,她還活著嗎?社會還確實存在她這麼一個人嗎?她還有必要去逃離嗎?她不懂自己叛變的動機了,也不知該為何而堅持,對抗的條件已經消失,自己呢?該何去何從…
無名屍變成了她,那麼有一天自己死去時,她會又是誰呢?
Zera莫名痛哭了起來,她好寂寞,她真的好寂寞,半年來,她內心無所依從,只是想拼命的爆炸、宣洩。她好疲累,好倦怠,當她清醒的時候,已經回到了「鬼屋」,她和黑騎士的逃亡基地。匆匆告別Blanche後,她第一次感受傷害別人並不好過。
★ 20.
對黑騎士而言,今晨是逃亡的第二十一天。
對Zera而言,時光彷彿千年,她已逃亡好幾世。她想起有一部日製動畫叫做「千年女優」,當她看到結局時,瞬時覺得被女主角浪漫思想給耍了。女主角那不斷向前破局的人生,從戲裡追逐幾世的結果,竟只是「喜歡追逐自己」的感覺。那被追逐的對象呢?是好虛幻的一場夢,卻是女主角思想的重點。她當時還捧腹大笑,覺得很有意思。
如今她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是不是渴望自主的女人都戀上自身的背影?因為絕不想在回頭,就佯裝望著未來吧!那她呢?她又在期盼什麼?
在無限逃亡中,曾幾何時她不在往後瞻望?她明白,並沒有具體事務在追逐她,是一種壓力的存在,無論躲在哪個殼,它依舊以無形的方式束縛她。她真想丟棄思想,找回未被塑造的雛型,從此不在被框架,但那太天才了!這世界辦不到!可她依舊想,即使是去成全一個不可能實踐的夢。
她的月經半年沒來了,從離開Blanche之後,整個經期失序大亂。它也跟著社會拋棄她嗎?自己即將以更年期方式迅速老去,開始發熱、暈眩,明明是秋冬,熱汗仍緊附黏膩,好纏身!唯有第一次見到黑騎士黝黑精壯身軀並狠狠駁倒對手時,子宮瞬時微縮緊實,像是準備崩盤排卵似的。那時她還趕緊舖了衛生棉,但慾望早流逝而過,一切都挽回不了。
她開始懷念那腥味,溫熱的腥味,不論是汩汩血流、血絲、血塊抑或乾涸的血跡,她都好想深深嗅聞一口。她甚至感覺到甜膩的血味幽幽散發在空氣中,像是摻雜著汽水,她本身就是汽水作的,連血都應伴隨著二氧化碳逐漸深沉,然後死亡並靜靜成為一攤玫瑰血紅凝滯著。
她的時光停在最痛苦的點上,沒有前進的希望了。
而永恆的這一刻起,Zera正凝睇黑騎士左手大拇指頂地,全身倒立作伏地挺身動作,他仍持續進行重力訓練,不改過去在俱樂部的習慣。他們是不同時光象限的兩個人,聚集在座標相同點上,卻天差地遠。她羨慕他對未來永遠在準備,而自己呢?一瓶汽水?
她捧腹大笑了起來。真的好悲哀,自己並不可憐啊!最後卻自我放逐的這麼瘋狂。她有個和樂穩定的家庭,有個令人稱羨的學業,甚至外表姣好,前途上光明一片。爺爺在幾年也躺進棺材了,幾乎無人仗著輩分欺負她了,究竟有什麼不滿足呢?一份缺陷的愛?
她真該滿足的,可是心態悽涼又是怎麼回事?那缺陷的歷史,那不良的動機始終礙著她。她不被期望出生,也不被寬容自然的愛扶養長大,她有病的,叫做瘋狂。她被一堆秘密壓榨的快死掉了,一堆可恥的錯誤不斷刺激著她。
一個不正義的社會惹惱了她,欺善怕惡、弱肉強食的生態使她覺醒,人為何要老實呢?可悲的道德教會了人們什麼?戰爭、凌虐、禁忌、雙重標準?不就這些?她該滿足的現狀,只是壓迫弱勢人群的假象啊!
可是她好無能為力,甚至害怕著更多秘密爆發,最後會完全無法思考,太可怕了!她感覺自己開始暈眩起來,不能再想了。
手指快速的在網拍搜尋裡打上「汽水」兩個字,她無所事事的尋找,明知不會發現什麼的,可唯有面對發亮的網路世界,她才有活著的感覺。佯裝忙碌,佯裝鏈結資訊,才能渡過虛妄的恐懼。
她不停瀏覽,不停搜尋,像是無法停止的瘋狂,必須疾速加快而不能停留。如同存在,也是不由自主的。推著她走的是時代抑或自己,她已混淆不清。
突然,朦朧間,她以為自己見到幻影,她緊凝睇著彷彿無限的未來。
她看見一個好熟悉的夢,一張希望的圖片,一個日夜不停的奢想。她的天啊!她快瘋了!她捏捏自己臉頰,試探有無痛覺,這世界當真是有希望的!
「我找到了!」Zera對著電腦螢幕尖叫,興奮莫名,引起了黑騎士關注,他連忙湊近她身邊看個仔細。只見奇摩網拍上,一張汽水瓶的照片,那玻璃瓶呈橘色,上面有著夕陽和小女孩的圖案,拍賣截止時間是六天後,也就是打賭最後期限前三天。
「上面寫著只為有緣人標價,數字是關鍵,說對它的價值,免費贈送無妨。提示:年份。現在已有三十多人標價,72、95、666、1999、2006、2046,真是什怪數字都有!」黑騎士隨興唸起有趣發現,忘記汽水和Zera緊密相關性。
「我知道答案。」她迅速標上1987,毫不猶豫。
「妳這麼確定?可是上頭說到了那天他會選擇要的人交貨,妳不怕有危險?」基本上是他怕死了,前天Zera臨時堅決要探望親人,自個兒衝出去,讓他忐忑不安渡過一整個下午,就怕她出事。
現在一瓶汽水又來攪局了!
真是該死的汽水,他沒這麼憎恨它過!但烏頭下藥找它當陷阱、Zera追逐它不停、連網拍上都要出現破壞他們逃亡,真是剋星!他明白她根本不會考慮自己的安危,她把每一天都當成世界末日,此刻不立當即行,就會永遠錯過。
「也許是我爸爸賣的,或是認識我爸爸的人,或更特別的遭遇導致它出現在這裡!最棒的是,如果它真的是我爸爸作的,那它就是我的,是我的!」Zera激昂的情緒無法抑制,她不斷揣測各種可能,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刻就是現在,其餘再也沒有。
黑騎士不忍打斷她,有史以來Zera初次流露赤子般的純真情緒,就像孩子要到糖吃,蹦蹦跳跳的。他只能在她身邊,盡心的守護她,以免她又作出瘋狂悔恨的事情。雖然她從不曾坦承後悔,但愛一個人就應努力防患末然,他努力為她守住最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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