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
昊東一出生幾乎等於孤兒,母親孱弱身軀在他滿月之時撒手歸西,父親長年在外跑船,個性浪蕩漂泊,最後他只好被托付給奶奶扶養。
母親的死亡令他內疚,他深信自己的性命是母親犧牲所換得的,因此他心中母親有著完美理想形象,也使自己不可自拔的膜拜所有女性。
奶奶雖有著嚴重駝背,行動卻相當敏捷,經常把他放在竹籃裡,用繩子一端綁在竹籃邊,一端綁在自己腰上,拖著籃子到市場作生意。她是個豁達精明、觀察敏銳的人,經常被委託作市場攤販因生意衝突斡旋的老者,大家都尊敬她,只要她幾句好話撫慰,烏雲也化成晴陽,她就是有這種本事。
昊東小時候很滿足奶奶的視線永遠只聚焦在他的身上,慈靄的呵護他,但約莫九歲後,他的個頭長至可以清楚看見奶奶的髮漩時,內心便忍不住寂寞起來且與日俱增。他發覺這個慈愛的女性是這麼蒼老,稀薄的不足以承受他的熱情。
十一歲時,他喜歡上鄰居黃太太二女兒,她個性沉靜內向,總喜歡躲在媽媽背後窺看陌生人,就算與人熟悉幾分也保持一段距離,總不肯放下羞怯。昊東為了討好她,常一早就去蒐集七彩繽紛的野花嫩草擺在她家門前,放學後便躲在她必經路上的竹林裡邊偷看。
昊東喜愛看見她不經意流露出的高興模樣,或是放學路上總小聲唱著各式各樣的童謠,她的聲音軟軟綿綿,儘管只是低哼時,他也敢保證全世界都專注聽她唱歌。他喜歡了兩年,就像鍾愛某部迷人八點檔般每日死心的收看她,她則是唯一的女主角。某日她搬了家,簡直讓他心碎,他就呆在原地見著搬家貨運車無情離去,想到每步離她遠去的距離都讓他悲痛哀鳴,他就痴心留在原地不敢走,不走。
十六歲時在遇到她,她變了,那種心態的扭轉過於顛覆。她主動靠近他,要求他保護她,也就是那樣承諾後,他真的也死心踏地。她行蹤飄忽,出現時,就是告訴他誰欺負了她,要求他去報仇。起初昊東總手下留情,打到對方求饒或有個傷勢好對她交代就停手,但逐漸她變得精明不好交代,對方若不骨折內傷,就變個瞋怒神情威脅他。
後來她強迫他去打黑拳,用死威脅著他。自己還是初級拳手時,只要贏就好,對方性命方可保留,等到級數上升,自己的性命不但受到威脅,對方的傷勢也越加嚴重。有天他嚴肅的跟她商量自己不想幹了,她一句話也沒說,約莫半個鐘頭,她突然脫光衣服引誘他,跟他作了愛。隔天她就消失了。
她再出現時,是兩年後,神情萎靡、兩頰消瘦,吸毒恍神模樣令人心疼。她告訴昊東自己欠下了兩百萬,她無路可退,於是他為了她再度打起黑拳,替她還債,債主也都聰明的找他要錢。三個月後,她死了,被一台貨車輾過,當時她軟綿綿聲調化為一道尖響,淒涼的消散在貨車掀起地滾滾黃沙。
後來他才知道,她十五歲那年被鄰居凌虐,精神失常被迫住在療養院好一陣子,從此性情大變,極度缺乏安全感且對人懷有莫名敵意。她原本的夢想是當一名歌手,她的型很甜美,最愛的歌手是范曉萱、左安安,每天必看張曼娟的散文小說,晚上喜歡溜著吉娃娃到處漫步。她是個生活很輕鬆的女孩,原本都該那個樣子的…
而鄰居黃太太把矛頭指向他,說他就是打黑拳背景太複雜,女兒才被車撞死,獅子大開口要求他付出三百萬賠償。十八歲那年他就承擔了五百萬債務,但那不是最壞的。他很容易吸引對他很壞的女孩,像是在PUB認識的若梅、若蘭兩姊妹,前後都跟他發生關係,且都是使盡手段迷灌他,兩人像是天敵拼命競爭愛情,最後忙壞了他,她們總作出不合常理的要求,去驗證誰能使他付出更多。
而最壞的打算,便是困住他的一生。
某日那對姊妹沉迷賭博,跑去玩六合彩,輸了一百五十多萬後,債務留給昊東,兩人便失蹤。這件事讓他變了聰明些,不近酒色,總算取得一陣子平靜。經歷那次教訓的半年後,他愛上了一個在通運公司上班的女人,丈夫剛過世的寡婦,大他好些來歲,卻十分溫柔,兩人纏綿的性愛關係是他夢寐以求的,猶如被一種寬廣的愛緊密包圍住。
交往三個月,昊東發現自己只是她眾多男人的其中一員,她總有數不盡的約會,自己則因新鮮感消失逐漸被冷落。在他失意的時候便認識採花賊一群人,從未享受友情的他,開始有另一個世界。
與寡婦交往的第七個月,她跟他坦承自己有了絕症,但自己的小孩才七歲,她悲慘的祈求他養活她的孩子,然後可憐的拿起紅筆將帳戶號碼寫給他的手背上,要他牢牢記得。過了半年,寡婦變成骨灰,號碼變成金錢,直到現在他仍按時每個月匯兩萬元進去,他不想明白她究竟要求了多少男人這麼做,又有多少男人這麼做。
而若梅、若蘭在一個滂沱大雨的夜晚找上門來,要他作一個抉擇,他好生為難。他是愛著她們的,在他眼中,她們是一體的,從一開始遇見到最後都是,只是肉體不得已分成兩個靈魂。這次她們毅然決然的要把對方毀滅掉,拿著刀互相傷害對方,直到昊東作出選擇。在他猶豫躊躇的時候,若梅死了、若蘭則成了癱瘓,每個月需要兩萬五的看護費與兩萬元的生活費,通通由他來支出。
他不知為了女人背負多少債務,他只是拼命的打,拼命的去愛。後來紅娘子發現他有著病態愛人傾向,從此使他們一群人興起杜絕昊東去愛人或被人愛。
這是他遇見曉初前的事。他有時會覺得自己悲慘起來,不能愛人也無法被愛,朋友對他是苛刻的,雖然明白是他們的好意。他不認為自己遇見的女孩有問題,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是他不夠堅強、不夠偉大。如果還有機會愛人,他會奉獻全部去愛。
他嘗試去愛盡天下所有的女人,因為他明白自己對女人虧欠太多。
★ 8.
Zera對黑騎士的感情是複雜的,她迷戀他的雄壯威猛,迷戀他的衝勁力道。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黑騎士時,是在俱樂部的拳擊台上,那是他的第五十六場比賽,對手是一名由大陸江西偷渡來的好手——外號紅龍,是個身手姣健,氣勢逼人的不敗戰將。那場比賽雖賠率極低,卻吸引更多賭金下注,人人都好奇黑騎士可以撐得了幾分鐘。
黑騎士有著黑水晶般沉斂的身體,細膩的玻璃光澤讓肌膚的黝黑更顯穩實,比賽一開始便勢如破竹,重而猛的一擊就讓對手暈頭亂轉。他不在乎觀眾席的鼓舞威嚇,只是一拳又一拳落在敵手頭顱,三分鐘後,紅龍就因休克致死而退出場外;他最有可能的下場是:將他重金禮聘引渡來台的富豪老闆給當作飼料丟入台灣海峽餵鯊魚了,縱使成為一具無名屍體,卻也不枉最後一次出場費得以讓老家的人快活一陣子。
除了野獸的本能與高額的利潤,Zera是找不出人為何投入此行業的理由,想死的人也用不著對自己殘酷,更何況平日地獄般的重力訓練是比鬼推磨還艱困。她並不想懂殺人與被殺興奮刺激,她只是愛上黑騎士那一股酷勁,那一身本領與肌肉神秘的組合。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整個靈魂都被注射嗎啡似的,只要一見到他,身體、語態便酥軟了起來,臉上熱烘烘的,細薄濕黏的躁汗也企圖心強烈的由毛孔沁出,整個眸子迷迷濛濛,恐怕她也再認不得什麼人。
可惜和黑騎士要好的那一幫人:採花賊、紅娘子、屁彈、高手、璐璐這幾人老是防著她,讓她無從認識這號人物。在那幫人心中,俱樂部的女人都是手段高明、迂腐靡爛的,因為她們全都是俱樂部老闆國王所供養的情婦。然而沒人看清楚,只有她是不同的,她是清高純潔的,她還是朵待放的百合。只要她打賭的遊戲沒輸,她可以相當暢然自得、生活無虞的,直至偷了黑騎士那罐汽水之前,她都還是贏家。
黑騎士在開戰前一向都有喝汽水的習慣,可口可樂與黑松汽水摻雜的喝,因為是挺特別的喝法,Zera始終對這舉動很在意;演變到後來,倘若沒聽到他開汽水瓶蓋的響聲,就像比賽沒有鳴笛似的,一切都不正式。
「為何偷我的汽水?國王對女人沒這麼吝嗇吧?」他感到疑惑不解,因為他望見一個女人拿著他的專屬汽水瓶偷摸的離開休息室。為了避免嚇壞她,他口氣相當收斂,不急不徐。
黑騎士台上是名硬派,私底下對女人的包容胸襟可以戰勝一切的仇恨,因為他自認是個悲劇性人物,不幸又悽慘,他所有的浪漫心腸只好建築在無用的包容上。
「噓……」她將他拉到暗處,示意他靠過來,他不疑有它,「這瓶汽水被下過藥了,不想死的話,就假裝喝了它。」語畢,又將瓶子塞了回去,兩人動作曖昧讓正巧來助陣的採花賊一幫人看了極為不爽快。
「妳這女人,怎麼老是找機會藉機親近啊!」紅娘子首當發難,她性情極辣,雖有時不分青紅罩白,卻也算是直腸子一個。
「不管妳怎麼說,我要走了。」Zera十分冷靜,只有面對在意的事情,她的舉止才會失措。
等到她的背影漸遠,一幫人便吵鬧的討論起來。
「你說騎士會不會又意亂情迷了!」
「不會吧!別再來了,女人害他還不夠慘,來一次,他就死一次。」
「正經的女人都能讓騎士遭殃了,何況這裡沒有正經的女人,國王大家都知道,他討厭「好」女人。」
「我們這群護衛隊還是敵不過那些女人的心機。」
「別說了,女人好壞不是這樣看的。」總算,黑騎士說了句心底話,雖然他明白這幫朋友沒人肯挺他。
「你還不怕啊!讓你必須像殺人機器的人是誰啊?」個性最斯文的高手也不禁加重語氣反問。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要認識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黑騎士聲音沙啞,所有的悔恨都是自己鑄成,他心知不該去怨誰,「剛那女人叫什麼名字?」
「Zera,住在俱樂部半年了,公爵對她虎視眈眈,不過她好像只是吊他胃口。雖然她不是這裡最正的,卻是這裡最難搞的。」情報員屁彈一眼就明白那女人的背景。
「我也有注意她,因為她既不化妝、不陪會員喝酒、不打牌、也不下注,一點也沒有情婦的樣子,性格孤僻又沒笑容,看到她的臉沒有人會笑得出來。」外號採花賊的男子說,他平日最愛和女人廝混,不虧待女人,也不被女人利用,一流大學畢業,卻整日遊手好閒。
「好了,又討論起來了,比賽剩幾分鐘就要開始了。」璐璐溫柔的提醒,大家都明白她愛慕騎士很久,可惜她個性過於文靜,不擅長手段表現自己,騎士也就待她像妹妹一般好,沒有特別在意過她。
要吸引黑騎士,確實性情是要有些突出,因為他對於戲劇的表達一向特別傾心,似乎可以牽引出他心中的激情,那悲劇蒼涼的身世彷彿也隨之活舞。因此他好友們最怕俱樂部的女人使出手段來獻殷勤,他們明白騎士一旦產生拯救公主的念頭,恐怕是神也抵擋不住的,他勢必是會為哪個該死的女人披荊斬棘的,用自己的肉身當作紅毯給人走。
現在,黑騎士確實被Zera吸引了,倒不是因為她那白皙玉滑的皮膚、秀氣的五官,而是身上一種靈性氣質與私情協助的態度。倘若被另一方人發現詭計被破壞,這賭盤可是牽動上百上千萬的。他有特別注意她透徹如玻璃般的棕色眸子,感受得到有股對男人的積怨在裡頭,只有對他稍微少些氣焰;當然,那迷濛茫然的神情與孤寂,他更是沒錯過。
他滿腦子想到的是與她做愛的畫面,越想身體越是火熱,頭一回有女人讓他血脈噴張到憤怒的局勢。而比賽的對手更莫名的成為洩欲的對象,足足讓他拖延了五分鐘之久,依照普通情況,一分鐘就可下臺了;他卻讓對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誰料反而助長比賽氣氛,讓觀眾痛快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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