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認識多久了?」
「到今天剛好兩個月。」
「原來有兩個月啦?可是工還是叫我加藤さん,跟前一個月沒兩樣,我以為我們只認識了一個月哪。」
「……和樹不管做什麼都很努力呢。」工摸摸他的頭,順著頂端渦漩滑至耳邊的髮絲揉搓,水銀路燈下的笑容弧線像是被逐漸淡出的景色襯托著。
「我想起來在哪裡見過和樹了。」
「是在這裡喲。」
接下工遞來翻好的雜誌,才不過一眼就讓他嚇的把雜誌丟上桌。硬質書背跟玻璃桌面撞擊出不小的聲響,翻開的那頁是他四年前參加JUNON BOYS的小篇幅訪談。
「為什麼工會買這種雜誌!」眼睛睜得老大,和樹看著工好整以暇只差沒拿把扇子來搖,逕自放下兩杯溫牛奶的一派自然,他實在完全無法理解過期到早該躺在資源回收廠或書店再生紙製品區的東西,怎麼會留在工的家裡。
「嗯,我就想說在哪看過……會想不起來到底是平面還是立體是因為兩者的時間太過接近的關係。」
「請回答我的問題。」
「因為那天我看到和樹了呀。」無視身邊人的表情,齋藤自顧自的指著雜誌裡尚有幾分青澀的和樹喝著牛奶。
「我那天拍完照後路過你們的訪談室,剛好從沒關緊的門縫裡看到坐在最外邊的你正認真的在回答問題喲。」
「雖然只有那麼短的時間,可是和樹認真的表情就被這裡記錄下來了。」指尖抵著太陽穴的位置,齋藤笑著對四年前的小小往事侃侃而談,恍如那些事情不過是昨日才發生般記憶鮮明。
「我一直在想,應該還會再見到你吧!所以才把那期的雜誌留著。」拿起悄然見底的馬克杯,站起身的工的視線在一個闔閉睜開後變得華豔,「如果什麼都不去試著做就責怪機會從不出現,會不會太不知好歹了點呢?」
似乎,有種複雜從工的微笑綻開。
危險、自然、籌備、無惡意、憂鬱、深沉、藝術、開朗、不做作、探不見底,雜亂得毫無順序規則可言的用來形容的辭彙全一股腦自他眼前排開亂飛。和樹覺得自己打開了潘朵拉的寶盒,一口氣飛出的東西太多太沉重,全壓在他的手背要他把盒子復原。
太遲晚,從扭動鎖匙的那刻就註定回不了頭,在盒邊探頭探腦的不是只有希望,還有在盒外的自己的渴望。
「工希望我出道嗎?」
「為什麼問我,和樹出道與否不是我所能左右的呀。」
「我想知道,工的想法。」
「……人都很自私,我也是哪。雖然和樹很努力的想讓大家都知道你,想讓大家和你有共鳴,但是我不想。我希望和樹只唱歌給我聽,不過這是不行的。」
「如果畏懼失去帶來的失落而不向前走,那就連得到的機會都沒有了。」工拿起一直沒被動過的馬克杯遞給他,「我沒有辦法告訴你什麼是非對錯,被強迫認同的正確謬誤都沒有意義。相信自己,用眼睛用雙手靠自己去確認感覺。如果在過程忘記了初衷就回頭去看,一定會有什麼從不改變的東西在那裡等著你,不管是夢想也好理想也好,反正,都是我們等著去建構外型的現實不是嗎?」
「所以,就相信自己,然後放手一博去做吧。」
「工……你好像說出了很不得了的話。」對著自己提出的簡單問題而長篇大論的工,他愣愣的眨著眼努力消化著,「工有點像是……會旋轉的東西。」
「是喝了酒的人眼中的路燈嗎?」齋藤輕輕踢掉拖鞋盤起腿,盤起後仍顯得修長的腳越過原先範圍,膝蓋壓著和樹的大腿。
「才不是!」用力的拍下齋藤不住晃動的膝蓋側面後,和樹伸了伸懶腰,「是旋轉木馬。」把手臂擱在靠背頂端,望著素白的天花板,「感覺像是可以讓人回到小時候盡情編織夢想一樣,無論說了什麼荒唐事都無所謂,都可以被接受的理所當然。」
「這樣嗎?我還以為我比較像是遊樂場裡的咖啡杯。」
「什麼意思?」
「說出來的不知所云總讓一大堆人頭昏想吐。」
他看著表情嚴肅得一本正經的工,無法遏止底大笑起來。
然後他和工笑成一團聊著聊著聊到很晚,晚到他有夜色太深的藉口得以賴在工的家裡過夜。
他發現工似乎怕黑。
約莫十點方過,家裡頭窗簾全是拉上的,連落地窗的也沒例外。房間呀浴室呀走廊的都亮著壁燈,說是怕晚上走路絆到云云(而且工還一臉認真底說個子高的人被絆倒會特別痛),但他覺得好像不是如此。會有這意外收穫當然是他在工的家裡一覺好眠到天亮的緣故。
難道怕黑的人不認為把窗簾全都拉攏,只點著夜燈,到時若看到窗邊有影子映在窗簾上會更可怕嗎?
他在工跟他說客房因為很久沒有人住過,在那可能不是很好睡,而要自己跟他睡同一張床時(好在工的床是雙人床尺寸),終於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問。
「你如果發現影子映在自己身上會覺得更可怕的,和樹。」工把備用枕頭定位,一邊抖開棉被一邊這麼回答。
……怎麼想都只能說工的邏輯思考真的很特別,特別不像一般人。
「和樹知道嗎?把兩面鏡子平行對放,夾在中央的物體就會在鏡中無盡延伸。聽過平行世界嗎?那是以『現在』這個時間點作基準,朝無數不相同的方向拓展出去,擁有相同時間不同空間的世界。」
工平躺著,長長的手臂露出棉被外朝天花板高舉伸直,「都市裡有很多外牆像是鏡面般林立對排的大樓吧。那些高聳的大樓比排對立,鏡子似的照著來往行人,所以被照著的我們擁有無限可能性,無限多樣的未來。」他覺得自己沉浸在工一種低迴的魅惑旋律裡,好像工說什麼都照單全收一樣被滅頂。
「和樹要相信自己喔。」他在工的微笑和香氣裏沉沉睡去。
工的身上有很淡的紅葡萄酒香。
其實,酒精本身也是一種會旋轉的東西吧。
思緒茫茫然的人,總分不清在旋轉的是自身思路還是眼前美酒。
他還挺喜歡齋藤工的。
他對工的沉醉應該可以歸咎在工身上那抹若有似無的酒香吧?
好酒多讓人在驚艷讚嘆後,心甘情願的著迷陷溺下去不是?
像個深深的水漩渦
──踏不到底也回不到落水前的最初。
他的冰箱裡不再出現工送的蜂蜜水已有兩個月餘了。
齋藤工這人忽然的從他生活中被抽離,乾淨得連一絲氣息都沒留下。
要他真敢這麼形容,那肯定會被人說加藤和樹說是連圓謊也不懂得的笨蛋。因為他的攜帶裡有工的號碼,只是他從沒撥打過。
他覺得他們是曾經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彼此可以交談卻不相交會的平行線。如今不過是距離拉遠了,遠到他看不見他了,如此而已。
真的僅是如此嗎?
在他終於對自己發問,而且想起工說的:「如果什麼都不去試著做就責怪機會從不出現,會不會太不知好歹了點呢?」正準備打他手機時,信箱出現了張看起來很像是路邊廣告傳單的信。
『真是抱歉,最近都沒能去看你。街頭表演應該還順利吧?兩個月的時間一定讓你進步了很多才是。
啊對,我接到了甄選通知,是關於漫畫改編成舞臺劇的,公司要我把功課做一做去應徵看看。
我覺得名單裡有個角色如果給和樹詮釋的話一定會很完美,說不準再過幾天,你也會接到通知書喲。
P.S.我希望大家都能看到一直都很努力的和樹在舞臺上發光的樣子。
齋藤 工』
「人跑不見這麼久之後送來這種東西,算什麼呀!」一邊皺眉繼續嘟嚷著:「有時間把信塞進信箱居然不願意按個門鈴來找我……」的信折好一邊把鈴聲大作的手機接起,點開新郵件通知後的他,頓時感到到自己能猜中工的職業一點也不值得驚訝。而且他現在非常希望工能替他把之前店員小姐送的商店街摸彩券用掉。
『致加藤和樹:
一大早就裝正經把你吵醒也不是我願意的,不過公司接到了一份舞台劇的選角通知。是蠻有名的漫畫──テニスの王子様改編的,我覺得你還蠻適合其中一個角色的。資料已經都替你準備好了,你等等就到公司來找我拿吧。
天底下最負責的經紀人 K』
冰帝眾的休息室
「啊啊,真的被選上了。其他人好像還沒有到,先到的人先選位置應該不要緊吧。」
「早安,和樹。」
一句無法忘卻的問安和再熟悉不過的銀灰色保溫瓶大咧咧的在他的提袋旁敲出的聲響都引誘他轉頭去看。
傷愁的月夜從未出現,因為曇花未曾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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