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午時兩點的住宅區無論巷弄或車行道都靜寂無聲，陽光耀眼且細碎底灑在人們臉龐肩頭，短短黑影像飽眠的稚子抽高般的速度悄悄曳長。
背包隨性的甩在身後，步伐輕鬆，一雙大眼不時眨呀眨瀏覽著各家門牌以便與手中緊捏的字條做確認。
他並不是第一次拜訪這兒，只是他初次到來時身邊有人領著，還來不及細記該在哪幾個轉角左拐右轉就到了目的地。
真是太好了，最好是拿到這份地圖後想在身上多裝個衛星導航系統的人不只他一個……面對這份不知是刻意凌亂或真實潦草的地圖，加藤的眉距逐漸靠攏。
一串幾不可聞的細語飄來，當他欲朝來源轉頭察看，沒停歇過的腳步已在一排高大的紫荊樹下駐足，深淺不一的艷紫絳紅色正隨著風吹向斜前方某幢公寓。
加藤想起那些沒細烙進腦裡的迂迴，似乎真有棵蓊蓊鬱鬱的挺拔植物接在某個樸素轉角後頭，然後目的地就在離樹不遠的對面。
想著「總算是給我找著了。」的他對紫荊說了句：「謝謝。」便抬起大步朝公寓跑去，顧不得腳步聲響亮會驚醒在屋頂打盹的貓。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加藤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聽沒人應聲，逕自掏出鑰匙開門後就輕手輕腳的將鞋提進櫃子，又按著門鎖小心翼翼的關上。
屋子主人正陷在客廳沙發裡小憩；前些時候留長的瀏海交叉遮住了鼻樑以上半張臉孔，腿上放著的書中間放了隻原子筆和銀質葉形書籤。
加藤被書籤引起興致靠了近去；那作工細巧的葉脈再熟悉不過卻又令他滿心疑惑，汗珠從額角墜至指尖在葉緣凝成蒼白色的水滴，不聚集的渾圓像是秋日清晨底冷冷白露。
才剛拾起，手腕立時被反扣。
「我道是最近的賊偷空了低層住戶，老手都得往高處來了。」齋藤笑著一張臉，句子好似正諷刺個笨手腳的新賊，未開嗓音有幾分慵魅低啞，怕是能將所有人迷醉。
「要我是強盜，工還有命在嗎。」不掙扎也不反擊，他雙眉一挑一聲冷哼，語氣涼涼底搧給齋藤一句句號做結的疑問語。
「不愧是跡部，隨便個眼神發語就能凍死一票人。」齋藤作勢畏寒的搓搓雙臂，眼底咬著笑意未散，「和樹的嘴越來越伶俐了哪。」
已經習慣受了齋藤的稱讚而不臉紅，加藤撿起因齋藤伸懶腰而掉落的書本，語帶刻意：「別挖苦我，是凌厲還是伶俐啊？要比說話，冰帝眾人哪個比得過你。」
好奇的翻著書，印刷字旁疏落著好些評注，較大的空白處亦寫有感想之類的短文，這些都不足以令他感到驚奇，「工你這本書裡在說什麼，滿滿都是漢字。」
並非不懂漢字，而是當這些字密密麻麻湊成些看來玄之又玄，貌似短歌小詩的文章，他的思考就像被石頭堵住去處的流水，滿得要溢出來卻又無法暢行；加上工的閱讀發言是出了名的跳躍式文藝，看的書多半也冷僻，與其在那邊推敲半天浪費兩人的相處時間，直接問答案這個選項划算得多。
「是中國的古詩歌集，叫做詩經。」
葉形書籤上頭的水珠已乾涸，留下小小結晶細碎如霜。
「想知道的話，等等解釋給你聽吧。對了，你來的路上有碰到什麼困難嗎？」
「你不說我還忘了……」氣呼呼把紙條攤開在書頁，「工的字也太草率了吧！拐彎雜又多，我差點就迷路了耶！」
齋藤兀自低下頭去，劉海再次覆住雙眼，只是這次整張臉孔都被遮去，肩膀不停抖動。
「工你笑什麼，路那麼複雜，會迷路是正常的啊。還笑還笑……不要笑了啦工！」
「不笑不笑，我告訴和樹那首詩的意思吧……」勾著熾人熱氣的吐息，從脖頸攀至耳殼……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思慕的伊人，還站在水的那邊，而通往他身邊的道路是如此遙遠與崎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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