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究是娶了別人做妻……
虹屈起身斜坐湖心亭中,手越過朱漆雕欄低垂,過長的袖半晃蕩。枕著自己的手臂,靛色布料襯著他的臉散出月牙白,眼中靈波已如無源之泉、無風之湖般不起濤瀾。
今夜上官家張燈結綵,大廳中滿是前來道喜賓客和賀禮;大門如同虛設似的敞開,一箱箱的禮多的要絆倒人。
(不差他一人吧。)
虹這麼想。
望著湖中和天上相差無幾的月,虹想起以前的事。
想當年,他從偏僻的故鄉來到繁華縣城投親,卻因盤纏罄盡只能枯坐河畔。
「都什麼年代了還叫我來投親,也不知人家認不認我呢……」
早已過了弱冠的年紀,卻只是把髮隨意的紮成一束任其在身後飄揚。從懷中摸索出一小布包,裡頭有張泛黃紙片,儘管墨色已淡,但仍可勉強辨出 (上官暉)三字。還有個小小的玉墜,是半邊的兩儀。整塊都是清透玉白,獨那圓是淡淡的黑。
『你拿著這兩樣東西去就是了。你們的緣分早在他出生時候就定下,不會有問題的。』
他只記得要出門前娘這樣說,爹在旁邊露出摸不清是憂抑喜的表情。
「真不知爹娘在想些什麼……」家中狀況雖不如前,但謀生能力他還是有的,怎麼也想不透父母怎麼會要他來投親。
且看這名字……是個男人吧?他怎麼會和個男人有緣分?這半面的兩儀該只是單純的信物吧?總覺得心神不安……
「嘿,長孫虹,我找你好久了。你坐的離河太近了,小心風一吹就掉進去。這河可深著。」
抬頭想仔細看看來人的臉,卻忘了時值正午,陽耀的他看不清。
「我是上官暉。快跟我來,我等你很久了。」
那有著和紙片上一樣名字的人朝他伸出了手。
他後來才知道為什麼那天他看不清暉的臉
──暉:日光、照耀之意
要當時拒絕了他,今日又是怎生局面?
虹闔起眼細細的思考這個明知不會發生的問題。
上官家稱不上名門豪邸,但也算是縣城中有頭有臉的望族。
虹還記得他第一天到上官家的場景。
上官老爺和夫人坐在接待客人的廳房中品茗等著他到來。
暉拉著自己的手,另一手豁地一聲推開雕工精緻的鏤空梨木門,朝著上官夫婦大聲的說:『爹,娘,我找到了。他就是虹。』
沒大沒小的,像個十歲孩子。
夫人慈愛的對他招手,跟他說了什麼:『好孩子,以後暉就要你多照顧了』之類的話。
虹不懂。明明就是他來投親不是嗎?那他要照顧暉什麼?
他就這樣在上官家住了下來。
他的院就在暉的隔壁。院中有條人造小河,流過他的院落通向暉的,還有個不太大的湖,湖中有亭,說是方便小憩用。
喔,他想都沒想過的,身邊多了叫做(鏡兒)的小廝。鏡兒本來是暉的伴讀,後來給了他。
『鏡兒可靠又伶俐,你會喜歡他的。』
暉笑著說。
他一直以為暉和自己同年,還時常疑惑著,像暉這般年紀家世,要攀關係的人應多的踏破門檻,怎麼還未娶妻?
直到一天他又因想這問題發楞,引起鏡兒注意;鏡兒才告訴他:『暉少爺才十六,虹少爺也是被暉少爺的外貌欺了去。』
他因這件事紮紮實實的取笑暉半個月。而那半個月,暉只要到他院落來就是找鏡兒,除去第一天他告訴暉這件事被他阻止的時候。
他在上官家也不是被人白養著。上官夫人曾託予他管理間布莊,成果還不錯。慢慢的,他除了教暉讀書的工作外,還掌管了幾間上官家名下的產業。
(他到暉連續個把月都拿著書卷纏著他時才知道,他的工作是教暉唸書。)
一年,兩年,三年,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埋葬在帳本和各式書卷裡。
在某個暉又來同寢的夜,他問暉是否也有半面的兩儀玉墜?暉笑著點頭。從裡衣中拉出項鍊,那繩下方繫著另半壁兩儀。
和虹的不同。暉的兩儀是黑色的,只有一小小的圓型區塊和他的一樣是通透的玉白色。
直到現在他還是想不透:為什麼兩塊化做一半的兩儀玉墜是訂下他跟暉緣分的信物?為什麼那天他獨自一人坐在河堤邊,暉就知道他是長孫虹?
而他又為什麼要來投靠暉呢?
湖心的風吹落了虹沒束緊的髮帶,如瀑黑髮自在散落著,和靛色衣衫幾乎融為一體。
虹拾起不知誰遺落的書卷,上面畫著一個墨色飽滿、黑白分明的兩儀圖,邊上還有字體工整的注解: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佈,四時行焉。五行-陰陽也,陰陽──太極也……』
忽地,虹明白了。
「呵呵……是老天開的玩笑嗎?」
他讓鏡兒幫他把頭髮綰起,用暉送的黑檀簪子固定;請鏡兒去藥庫拿硃砂,自己換上絳紅色長袍。
當鏡兒把盛著硃砂的碟子放到面前時,虹咬破指頭讓鮮血緩緩滴入。他用小指攪勻,輕慢的抹在唇瓣上,黃銅鏡裡映出的是裝扮如新嫁娘的虹。
「虹少爺……」鏡兒在旁邊忍不住哭了。
「鏡兒哭什麼呢?今天是暉要娶妻的日子,被他看見小心他又要找你了。」虹笑了。笑的那樣虛無自在。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塊淡紅的布,對折,放在自己頭頂。過長布料軟軟的觸著肩。
「鏡兒看我漂不漂亮?」虹端坐鏡臺前,看著鏡裡的鏡兒問。
「漂亮。虹少爺比誰都漂亮。」鏡兒吸著鼻子。他的虹少爺比任何人都漂亮,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瞎說。我是個男人,怎麼會漂亮。」虹把兩儀玉墜拉到绛红外袍上,那清玉色的白微微透著光。
他低頭看看玉墜:「怎麼會是個男人呢……」
「鏡兒,去把暉找來好嗎?我要在他的大喜之日給他個驚喜……」
「不要,虹少爺。」他怕一走就再也看不見他的虹少爺了;再也看不見會說會笑對他好的虹少爺。
「去。不聽我的話了嗎?」半命令式的催鏡兒離開,虹的心像被刀剮般痛;天知道他不是故意要對鏡兒大聲的……鏡兒會知道的吧?
他爬上桌邊的竹製半躺椅。秋夜裡,竹椅的冰冷透過他的絳紅外袍,「錯了,都錯了。錯在我不是合這塊半面兩儀的人啊。」
虹靜靜的闔上眼。
暉被鏡兒抓著手,幾乎是被拖著衝向虹的房間。
暉看見躺在竹椅上的虹像是睡著了一樣,全身的紅,只有那玉透著盈盈白光。
暉伏在竹把手上,看著有如新娘的虹的胸口。淚,一滴一滴落在玉上。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不是有緣份的嗎?你打扮成這樣,不是為了當我的新娘嗎?那為什麼你會躺在這裡?為什麼?你說啊,說啊!」暉摟著虹的身子,貼著虹的頰,哭了。
兩塊兩儀玉無視淚的滋潤,兀自相互碰撞敲出清脆的聲響。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佈,四時行焉。五行-陰陽也,陰陽──太極也……
注:兩儀圖由黑眼白魚和白眼黑魚組成,前者為陰,後者為陽。
昨天晚上睡不著發呆時想的產物。兩儀玉珮是後來加上的,註解來自仙劍奇俠傳漫畫版 第七回。
離上次打古代文有好一段時間了。蠻害怕打古裝文的,因為怕在前輩面前出糗。怕是錯用詞語,還查了字典,若仍有誤用歡迎指出。等有空或許還會來修一下修辭...
對了。這篇是古裝版的輝宏喔!應該看的出來吧?至於鏡兒是誰,我想有腦袋的人都知道吧bb
若還有什麼問題歡迎發問~
我是要去睡覺了的
無 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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