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宜有個木質的盒子。小小的木匣子,裡頭裝滿各式各樣的物品。乍看之下雜亂又沒有共通點。車卷、發票、電影票、展覽票根,也有戒指、耳飾、墜子,甚至是鈕釦,雖然每一樣都用透明夾鍊袋包好,但仍雜亂的讓人不解。
宏宜把盒子倒扣,小東西全散落在床上。他用手一樣樣攤開推散,然後拆開夾鍊袋仔細端詳。
那是以前和輝去看電影留下的票根,上頭還簽有兩人名的羅馬拼音──Akira&Hiroki。
這是自己上次悶的發慌,輝陪自己搭電車一起沒目的亂晃的電車票根。
那戒指是輝第一次送自己的情人節禮物,成對耳飾和墜子是輝送自己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至於有關鈕釦的回憶呢……?
思緒飄回不知算不算的上遙遠的那年春。
那是畢業的季節。粉紅桃色淺白的櫻不禁春風一拂,飄落在最美最豔的時節,讓世人只記住自己的完美。他記得那天的自己站在輝的學校門口等待典禮結束。
「呀……是個盛大的典禮呢。」人來人往穿梭於校園,自己卻沒有勇氣舉步。
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但卻不是為自己高興。是不是該去向輝道賀呢?賀喜他完成中學學業。
學生們都穿著一貫黑色制服,那是他們的共同。宏宜開始覺得自己似乎不適合出現在這裡。
「我只是他舞蹈學校的同學……而已這樣會不會很奇怪。」半自嘲低頭看看手中的百合花束,是剛剛買來打算送給輝的。
自由的校園和來來往往的學生與家長一點都不在意,不在意他。誰都可以來,誰都可以參加。
正猶豫著要不要回家,正思考要如何處理掉這束香氣,他看見一個大孩子手拿著捲成圓筒狀的畢業證書朝校門走來,身邊還跟著一群年齡相仿的男孩女孩,手拉扯著對自己已然陌生的中學制服。
「輝學長,可不可以給我你的外套?」
「學長學長,給我你衣服上的第二個鈕扣好不好?」
「學長,以後……」
他看見輝瞇著笑眼拍拍繞在身邊的學弟妹,他看見輝的唇開開闔闔,他聽不見輝說的任何話。
他想離開,卻挪不動腿。
「不好意思喔,等我一下。」輝輕巧委婉的擺脫人群,朝宏宜邁步。
「宏宜!!」輝朝他舉起拿著畢業證書的手左右擺動著,還來不及回神,輝已距離自己僅有三步之遙。
「啊……輝。恭喜你畢業了。」宏宜遞上百合花束,朝輝扯起一彎笑,不知所措的。
「謝謝你。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喔!我決定要跟我喜歡的人表白了呢!」笑開了眉,比香水百合更甜重的濃郁。
「是……是嗎?那很好……很好啊。輝很有勇氣呢。」(比我有勇氣的多……)宏宜在心裡嘀咕著。
「真的嗎?謝謝。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宏宜的鼓勵了!」
(你除了說謝謝以外不會說些點別的嗎?鼓勵?你最需要我的鼓勵?那誰來給我鼓勵呢?誰誰誰誰誰?)
宏宜用表面的平靜來掩飾內心缺乏驚嘆號的歇斯底里。說到底,他仍只是個一廂情願的人。沒有跨出步伐,什麼都沒有改變。沒有得到,更談不上失去。
「那麼……」輝把花束放在腳邊,手轉向制服釦子。略一使力,那被虐待三年的釦子終於禁不住輝的最後摧殘,靜躺在他掌心。
雙手掌心相疊,朝眼前人直伸。輝很慎重的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宏宜,這是我的心,你願意跟鍵本 輝交往嗎?」
他擦去那耀眼的陽。
幹細胞錐細胞接收到落在盲點外的輝,耳殼收集到敲擊鼓膜的是身邊此起彼落的抽氣聲和令他腦子嗡嗡作響的告白。
「宏宜,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在受寵若驚和泫然欲泣交錯輪奏曲調中,他收下了輝的告白輝的心,也終結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忐忑不安。臉上泛起不遜於天邊綺彩底豔麗,聽見四周響起的掌聲和嘆氣聲。然後,輝牽著腳踏車對自己笑,示意。
宏宜伏在輝背上,環著他的腰,任他狂烈的踩著踏板,任風從耳邊呼嘯,任櫻落在髮間頸後,任那顆鈕釦在左邊口袋摩娑。
他只記得那段路上,輝一直重複說著:『我好喜歡宏宜!好喜歡好喜歡,最喜歡宏宜!』笑聲夾雜著羞怯喜悅甜蜜稚氣。
不可能看見的。可他看見輝的虎牙迎著光反射出喜悅。
房裡寂靜只有他一人的現實。
宏宜手緊握鈕釦,隔著夾鏈袋仍舊刺痛,被刺痛的是他的心。
他癡怔怔看床上凌亂的回憶。綠色的電車椅、黑色的電影院、金色的展覽場、雪色的情人節、銀色的十字墜和耳環全掉進了蜜色漩渦。深沉沉底咚一聲接一聲,過度濃稠、忒過甜膩的蜜色溫柔蜜色愛戀讓回憶濺不起水花,連漪漣都無法擴散。
手一揚一掃,什麼無形有形回憶都叮叮噹噹摔落地面。他抓著胸前的墜鏈使力一扯,另手曳住耳飾用力,狠狠恨恨砸向地。
宏宜伏在床上,淚無聲放肆的落。無盡無止的思念幾經發酵,不似醇酒而近劣醋。開始恨自己怯懦無用,恨自己沒有勇氣,恨自己沒有耐性。恨意在心在腦千折百轉,卻始終無法很下心去恨……恨那個跟自己告白的人。
──恨他愛也愛他的輝。
木房門被輕悄推開,伴隨吱嘎聲而來的是伸也。垂眼看看滿地散亂和趴伏於床無聲哭泣的宏宜,伸也只是靜靜彎下腰撿拾地上凌亂。
重新一樣樣放回木匣子裡擺放整齊;紙類放在盒底,其他的慢慢堆疊而上。不多時,地面已經淨空。把匣子放回宏宜手邊,伸也輕輕在他身畔坐下,厚實修長的手撫上他的背脊,一下一下緩慢輕撫著。
「如果真想哭,就哭出聲來吧。」伸也這樣說著,語氣是溫柔和緩的不捨。
他終於完全放鬆的大聲哭泣,哭倒在伸也懷裡。現在的他不是那個堅強的年長領導者,他只是個失去依戀失去依賴者的傷心人。
他是失去鍵本 輝的中土居 宏宜。
我要說這是修改版的
無 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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