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著眼躺在床上。
稍微揉揉眼,突然覺得今天有點不一樣。
「你醒了。」幽遠深沉的嗓音飄進耳朵裡,玄四處張望卻看不見人影。
撐起身體,他覺得很不對勁,雙腳正隱隱作痛著。
他拉長耳朵細聽房裡任何動靜。
可能、是睡昏頭了吧。聽見什麼人的聲音是不可能的。
稍嫌吃力的站起來,他想到外頭透透氣。應該已經過正午了吧,秋風一定很涼爽。
「不要走。」沉穩的送進耳裡,一個字一個字盪再腦海中,玄一個轉頭,撞進那個人胸懷裡。
那個人把他摟的緊緊的,甚至是快要讓人無法呼吸。玄使勁推開他,才看清楚了他的面貌。
他抽了好大一口氣,甚至快跌回床上,好在是那個人摟住他的腰。
「呃,嚇到了?」那個人也露出了些微錯愕的表情,還可愛的順順他的背,好像在安撫小貓一樣。
房裡突然安靜了一下子,把外面的動靜聽的一清二楚。似乎是有人要進來這裡了。
他的面貌,讓他詫異不已。
他的美貌他是再熟悉不過,白皙的皮膚、細長的雙眼、無血色的薄唇、清秀的五官……
那根本和他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玄掙脫他的懷抱想往外跑,正巧門被推開了,玄對著進來的人伸出手……
「不行。」那個陌生男人伸手就把玄整個人攬進自己懷裡。
眼前突然閃成一片慘白,好像隱隱約約看到誰的面孔。
「回來……和我一起做夢吧。」
好像有模糊的聲音再呼喚著誰。喊著。
呼喊著……
刺骨的寒風從未闔上的門外襲捲而來,房外的庭院飄著細雪,未結冰的池塘邊站著一個男人。
他盯著水中倒映出來的自己,看的許久,膩了,便想走上石階進房裡看看。跨過門檻,步至床前,在仔細端倪床上那個人的面容。
他真的很美,比庭院外的雪景要美上太多了。稍稍拉緊了他的棉被,怕吵醒了他所以每一個舉動都小心翼翼的。坐在床邊,男人酣甜的睡容一解他冰冷的面孔,使他莞爾一笑。
他以為以前那樣叫做幸福。幸福的在一旁看著、守候著,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但是日子過久了,他還想要擁有的更多。看過他靦腆的笑顏、迷濛的神情、或者獨自一人、連和他在一起的那個男人也沒看過的舞姿,像天仙一般踩著回天的步伐旋轉……真的真的想要永遠留在身邊。誰都不能碰。
又一陣風吹進來,玄一陣哆嗦,從昏睡中醒過來,緩緩睜開眼。
「你醒了呀……」他有點驚喜。因為有點捨不得叫他起來,便讓他一直睡著。男人將他額前的髮稍稍撥開。
玄的腦袋一片混亂,不斷在思考到底這是哪裡,睡了多久,甚至是這個一直衝著他笑的人是誰。
「你在夢裡。我帶你來的,想起來了?」他伸手想把他攬起身,深怕弄碎一塊美玉似的。
「夢……」絞盡腦汁的思考,才隱隱約約想起來昏睡之前的事情。
是珩熙伸手試圖要接住他的樣子,再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可能自己睡暈了真的再做夢吧。
「那你是誰?」玄對他毫無戒心,完全沒有想推開他的衝動。他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他甚至願意一直給他攬著抱著,很溫暖又很舒服。
「落梅。」他笑著應答。現在不管玄說什麼,他大概都會笑著殷勤獻答了。他是不是自己獨自一人被悶壞了呢?
玄還在微微的顫抖著。他想到玄好像怕冷。可是這裡的雪還不到停的時候。他拿了件外衣批在玄身上。
「雪狐。」朝著庭院的方向輕喊,落梅伸出手。一尾小狐狸一身銀白,腳步輕盈的跑上石階,躍至落梅手底下。落梅順順他的毛,雪狐仰起頭來的樣子煞是可愛。
「玄,手伸出來。」
「唔?」一直盯著可愛的小狐貍看,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玄根本不知道他剛剛說了什麼。
輕巧的雪狐跳上玄的腳上,靈活的爬上他的肩頭,纏繞在他冷的近乎慘白的頸脖上。
起初暖暖的還感覺的到心跳聲,爾後頻率的聲音越小、甚至他聽不見。玄一心慌,摸上頸邊,纏繞再他粉頸上的竟變成一襲柔亮的白狐毛。
落梅覺得他驚訝的臉很好玩,逗著他自己也很開心。
其實不管他露出什麼表情,他都很喜歡。雖然他啜泣的樣子也很可愛,但是他還是希望不要再看到那種表情。他就像他的鏡子,所有的心情全都和自己一模一樣。他難過自己也跟著難過,他開心自己也跟著開心。
雖然像鏡子一般,但是再鏡面的這一邊,落梅也只能看著。玄不會知道他喜歡他、想抱他、想和他說話。
照著鏡子的玄,不知道落梅的存在。
落梅看著。看他被誰欺負、看他被誰摟著、看他幸福的樣子、看他想的出神的表情。
玄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他早就看著他好幾年。
玄以為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在更了解他,就算是珩熙。
但是他身邊已經住著一個了解他的人,他只是看不見、感受不到、碰不著。
「你相信來世今生嗎?」落梅看著他眼眸子裡那股深邃,黑幽幽的眼睛。好喜歡。
「來世?唔……應該信吧。」玄隨便應答。他壓根沒想過這種事。
但如果有,自己一定當了好幾世的壞人,這輩子才會這麼慘。雖然現在他很好,但是心境上永遠都彌漫著不安感。
「我們是孿生。是兩個漂亮的女孩子家,出生在大戶。你的名子叫做似雪。你是我的妹妹。」
「…………似雪?」狐疑的表情,不解。
「嗯。肌似白雪、溫和的微笑和圓扁扁的鼻子像柳映雪。映雪是我們的娘。」落梅很開心。笑容漾開來的時候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讓他覺得暖呼呼的。
大概是那種暖呼呼的氣息,讓他可以和陌生的落梅搭的上話。甚至想親近他、想靠在他身旁。
還是因為他們早就相遇了呢?
前世今生、落梅似雪。
腦袋裡迴盪著。
雪景,石階。思緒浮出水面,攪和在一起有點頭疼。
眉頭微微蹙起。
「不要想那麼多。」落梅摟緊,輕聲細語。他想小小聲的一定能傳到心坎裡。
心裡莫名湧出一股熱騰騰的情緒,從他也從自己。
被緊緊的擁抱,他突然高興的想哭,眼旁熱辣辣的,溼了。
這種感覺……他好像曾經有過。
在河畔邊第一次碰到珩熙的時候,他也好想哭好想哭。
珩熙說那種喜悅感叫做相遇。
『終於找到在等待自己的人。』
『終於碰到一直在尋找的人。』
用袖子擦掉眼淚,但是擦也擦不完。
「為什麼會難過……相遇了怎麼會難過……」玄不解。
這不是喜悅感。
當初相遇時沒有難過的感覺,有的只是悔恨為什麼現在才來。
這種複雜的感覺讓他心裡直挨疼。
落梅笑了,極輕極淺,好柔好柔的帶著無奈感。
「這不是相遇啊。」他握住她想擦淚的手,眼臉旁已經被擦的都紅通通的,落梅往他臉頰一親。
「是重逢。」
*
「玄!!」差點反應不及,珩熙跑上前抱住突然昏倒的他。
「………喂?」感覺到他平穩的呼吸,雖然讓人有點不敢相信,不過………這孩子好像突然睡著了。
珩熙將他抱上床拉上被子蓋好,衝著門口呆站著的兩個小宮女怒斥:「去給我找御醫來,遲一刻我就斬你們一人,我倒是看你要發楞多久。」
「是……是!」只見外頭連帶其他的侍衛宮女飛也似的逃出現場。
他回頭望向熟睡的那個人,「你平時還睡不夠嗎……」
而受過診療以後,事實也如他猜想的一樣,被認定只是熟熟睡著了。什麼病痛、徵兆、危險都沒有,他只是突然之間就沉沉睡去。
聞風許多人都來看過。這一天他的宮裡不像平常寧靜,一堆人進進出出。
「他會睡多久?」傲星看他睡的死沉,有人搖了搖他也不肯醒,在他耳邊喚著也是沒有反應。
「玄~你平時不是都睡足了才醒的嗎?怎麼又躺回去了啊?」子顏跪在床沿邊說著,還稍微幫他理理頭髮。
「他可能想一口氣把下半輩子的份都睡夠吧。」珩熙無奈笑道。
他看著這兩個人相約前來,不見子靖,猜想那孩子還在他的小狗墓前守著。一問之下果然是如此。
「其他人沒事就回去吧。明天就會醒了。」珩熙往站在床柱旁年邁的御醫一瞥,「就你守著,醒了找人通知我。」
「是……。」他微微鞠躬。回想起楚珩熙這個小霸王冷冷威脅的語句,他早嚇的被逼出身冷汗。
『你要嘛讓他醒來,要嘛和他一起睡去,自己看著辦吧。』他在慌亂緊張的情況被找來之後,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楚珩熙冷冷的「叮嚀囑咐」。
「真想打包回老家……」他一個人低喃抱怨。
(12/27)
他很快樂。
他每天跟他在一起,走走停停,說說笑笑,他像舊逢故知,想和他高歌歡笑,捨不得和他分開,想牢記他所講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他所謂「前世種種」。
他很滿足。
他作夢也想不到能和他在見一面,更別說和他說話、牽牽手、甚至緊緊依偎。這讓他想為他做任何事情,即便命喪黃泉。
那一天他們推開門,石階上的雪已經融化,變的濕滑。他扶著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庭院中。池子裡的魚在游,他老說為什麼他們沒被凍死。落梅只說這裡的一切都生生不息。
「落梅,雪化了。」玄轉了一身環顧八方,略帶驚喜之意,像期盼了很久一樣。
他在庭院四處晃悠,又跑又跳。
「你這樣好危險。」落梅雙眼一掃、手一揮,地上的殘雪殘枝、水漬都消失了。
「落梅,我們過橋去亭子那。」他跑回來牽著他的手,又開心又新奇,像是初來乍到的孩子,但他早已走遍這個小地方數十回。
「雪。」他忽然拉著他的手,他停下腳步就望著他的臉,等他開口。
「似雪……你會不會對這裡覺得乏了?無趣?」落梅的表情很微妙,有點無奈、有點不好意思。
「不會,這裡有你。」他稍稍握緊了他的手,像是在回應他一樣。
落梅想著、他好溫柔。
走過小橋,流水潺潺,玄停下腳步看著橋下的魚兒在水裡悠轉。落梅見他喜歡,手一揮、好多魚兒都聚集了起來,甚至躍出水面、像是想帶給他快樂。
走到亭中,他有點累了,做在石椅上賞景。他覺得內心好舒服,這裡什麼都美,他想永遠待著。
「如果這是夢,我還想睡久一點。」他脫口而出,又思考了一陣,「我醒了以後,還夢的到你嗎?」
「嗯……」他想逗他,故做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很難為情一樣。
不過事實上,他的確是不曉得能不能在他醒來之後再見到他一面。他知道許多事情變數太多。
玄心一緊,他覺得有點不捨。他突然難過了起來,抓緊了他的手。
「………」
他心裡一動,就好像心臟猛然跳了一下。
他吻了他,輕輕的。
他第一次親吻一個人,他覺得身體好像變得更溫暖,他想獲得他整個人全部。他變的貪婪。
「落梅……」
「不要說話。」他摟著他,又再吻了他一次。他的動作變的激烈,感覺好像要把自己體內所有都掏空一樣,全部給予對方。
落梅沒想到他會露出那樣的神情。其實他很開心,好像自己真的再他心裡佔了很重要的位置一樣。但是他又有點難過,竟然讓他傷心了起來。
落梅緊緊摟著他,好像怕他消失一樣。他腦袋一片混亂,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好像第一次體會到這種強烈的情感。
他好像真的真的、瘋狂的愛上他了。
(12/28)
「落梅……你怎麼了?」玄的臉漾著淡淡的紅暈,剛剛那麼激烈的回應,他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只覺得內心裡亂糟糟的,沒有討厭的感覺,只覺得他像孩子一樣莽撞,卻討人喜愛。
「我只是……」那樣衝動的行徑落梅自己也沒有想到,一陣狂熱的舉動過後,腦袋稍微冷卻了,他反而不知道該擺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出現在你的夢中。」他埋在他的頸窩旁,堅定的說著。
「嗯。」玄抱緊了他,覺得好像有了什麼後盾。他現在體內有了一股力量,溫暖又令人有動力。
珩熙對他而言是重要的,是一份愛。但是落梅也是,他曾經是他的家人。而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真正的擁有過一個家人。
就一下子而已,他還想在多跟他的血親相處。他想了解他更多,雖然今世無緣,但是他已經開始期盼來世要和他再做兄弟,或者是姊妹也可以。
他只想,晚一點醒來。
*
「子靖好像不那麼在意秀秀的事情了。心顏提到牠的名字的時候我還緊張了一下。他看起來難過,但是比之前好很多了。」珩熙撐著頭,喝了口茶水潤了潤喉,向床上的方向望了一眼。
如果是平常,他大概會笑一下。就一下子,表示「那真好,在過一陣子他就會釋懷」。
「上次跑來皇宮大鬧的那傢伙今天被我修理的很慘。過程我就不詳述了,嘿。」他自己痞笑了一聲。
「………」
他的笑容突然止住,好像有事情要在說,但是他突然陷入沉默。
他很難過。
他平常眼皮閉著的時間就多過睜開的時間了,現在卻不肯醒來。
他老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得罪太多人、造了太多孽,才會害了他。
他知道他平常不說話,好像只聽過一兩次,啞不成聲。他本來就是個寧靜的人,動作又輕巧,常常很多時候他都必需一直看著他,才知道他有沒有不見、有什麼反應、有沒有笑。
他把所有的眼神與關愛投注在他身上。如今他一覺不醒。
「你睡的好沉。」他走進床邊,彎腰在他臉頰上一吻。如果是平常的話,他的臉會唰的一下紅了起來。
他坐在床沿,手輕輕的順著眉往下走,是眼,直挺的鼻梁,薄唇。在拉開他的衣襟,撫摸他的鎖骨。
他真的很美,慾望老是輕易被他挑起。但他從來沒要過他。他知道他怕。他只和他親吻、擁抱。
對玄,他不做太過僭越的事情,就算他有那個權力。
在他心裡所有的人裡,玄是最特殊的那個,也是最需要悉心呵護的。
「已經入冬了,你不來看看嗎?」他摸著他的長髮,微微蹙起了眉。
他也真是個過份的人啊。
就算是過了那麼久,他在看見池塘上的花瓣時,還是會想起那個容易逗笑、容易臉紅的人。那一次他站在池邊跟著魚兒走,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爛漫。
帶著害怕與寂寞的雙眼時常罩著水氣,老是低著頭不敢正面注視著對方,怕得罪人又怕不被關愛,他被他這些舉動、習慣,給揪的無法自拔。
他不能自己。
他想,他願意重重挨上幾刀,只求看見他醒後一抹笑顏。可恨就算他獻上整個國土的人民也無濟於事。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之間陷入長眠。
有時候珩熙想,不知道他現在痛不痛苦?會不會他雖然睡著,但卻什麼都感覺得到,他聽著他每天對他說的種種,他清楚記得這些日子來發生的每一件事。
又或者他已經什麼都不記得,剩個空殼,魂魄早已不知道飛散到哪去。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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