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忍耐一下………」
他小心翼翼的把它的左後腿用布料綑著,上面敷著自己從家裡拿來的跌打藥。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他就想試試。
那隻狐狸的腳在抽動著。他好像很痛。他也不曉得這樣子的治療效果到底有多大,但他就想試試。
他在把自己的外衣圍成一圈,把狐狸放在上頭,像個出生不久的嬰孩一樣裹在布兜裡,只是他不敢抱它。狐狸想掙扎,只是沒什麼力氣,他也怕弄死它。
太陽下山了,時間晚了。他不得不回去。他把他放在隱密的樹林裡,一棵大樹下,想著明天在來看他。
後來那只狐狸就消失了。只留下自己沾著土的衣物。
是死了呢。還是逃了呢。
生前怎麼樣都無所謂,它已經游離世間好幾年了。
如果那一天它先跑走了,或許不會被那個大塊頭抓走。它老這樣想。
但是受傷的腳根本跑不了多遠,更何況小小的身體能不能支撐的住都是個問題。
反正死都死了,又何必在意這麼多呢。死了啊。
如果不在意那麼多的話,為什麼還老纏著他呢。為什麼自己的魂魄還跟著他呢。
為什麼……為什麼最後沒能見到他呢?
「似雪。」
他走在前頭,他現在不想看見他的臉。
他不擅於說謊和欺瞞,他的表情會顯露無疑,所以他現在不想轉過身來。
「你喜歡這裡嗎?」
那一天他走在石階上突然想到往事。上輩子的事。實在很討厭自己什麼都記得的腦袋。
他真的想坦承相待。
只是他手上的籌碼不夠多,只好以他渴望已久的血緣加重他本身的價值。但落梅堅信自己仍舊是真心以對。他愛著玄是不變的事實。
「喜歡啊。」那人的話聽起來一點也不假。他真心喜歡,他的聲音總是滿懷笑意,也充滿真誠。可惜現世的他幾乎不開口,嗓子早已啞不成聲。他真喜歡在夢境裡能自由和他對話。
「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你是我的家人。」那人的話對他而言像懷著劇毒的蜜糖。他不假思索的就回答了,他是多麼美好。
「倘若不是呢?」他覺得自己好像從聲音中透露出害怕分離的信息。
的確是如此,他游離了那麼久、跟了他那麼久、看了他那麼久,現在能抱著、能摟著、能牽著他的手,能和他說話、能愛著他……他怎麼會想和他分開。
他沉著氣感覺著玄的感情起伏。他是不是對自己起疑?他是不是產生猶豫?
確實,身後的他沉默了下來。好像是在醞釀著什麼,空氣中充滿不安定的氣息。
「可你是啊。」玄把落梅拉著轉過身來,他想對著他的臉說。他覺得透過雙眼,他能把他想傳達的話完完整整送出去。
其實就算不是他的家人又如何。
這些時日讓他有這場美夢已經很幸福的了,他怎麼能在奢求更多。不幸的人不知廉恥的索求幸福是會帶來災厄的。就算沉浸在這他也沒忘了這點。
我不奢求。玄像是在努力說服著自己。
「我……」落梅還想說什麼,突然間心臟一抽,整個身軀猛顫了一下,突然之間半跪在地上。
「怎、怎麼了?」玄也被他突然的動作給嚇了一跳,連忙想彎腰扶起他。但他的手一觸碰到落梅就像是被熱鐵燙著一樣,他馬上伸回來。
「好燙……落梅?你怎麼了?」玄跪在地上看著他揪著心不放,才不到多久時間已經滿臉是汗,氣喘連連。玄要碰他也不得,只能在旁邊乾著急。
「似雪……」他只感覺到心臟把疼痛傳遍全身,不到多久他就無力的倒下。他面朝上看著玄一臉慌張卻毫無辦法,竟然把他的眼淚都逼出來了。他很少見玄哭。他自己也難過了起來。
有誰想把落梅趕出去,而他也無計可施。憑他的力量,本來就不該久留玄在夢裡,他本來就在找死。
一開始他只想留他幾天。不過太快樂了,就一直把他留著。只是一只道行不高的狐精,自不量力的下場大概就是如此。
「落梅……快告訴我怎麼幫你?」玄忍著那股痛人的灼熱感替落梅拭去眼淚。只是一個小動作,他的手上已經多了燙傷的痕跡。
而後他看落梅身體一震,四周景物一瞬間黯然褪色,那些老跟著他後頭跑的小狐狸一個個雲消霧散。頓時之間所有生氣全失,一點聲響也沒有,只剩下落梅的粗喘聲。
「對不起……」落梅的唇發白,全身一片冷汗,他的腦袋一片混亂,這一切來的太突然。
他感覺到臉上有什麼濕潤的液體。他現在要把眼睛睜開都很難,但他想那是玄的眼淚。
「別哭……」他有很多話想和他說,不過喉嚨像在燒灼著,全身都如沐火之中,燒燙莫名。
我想說我不是你的親人……
我想說你上輩子救過我……
我想說我看著你好久好久……
我想說我很愛你……
「你回去吧……」他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個字,嘴角微微的笑了。
最後的最後竟然是這種方式的告別。這一切都在他預料之外。
他想,至少他心愛的人沒有受傷。
這些日子換來這種下場,有何不值呢。
玄還搞不清楚狀況,眼前一片閃爍,落梅的身影被光包圍著。
然後他睜開眼。
「這畫軸對他而言意義非同小可,你真的要這麼做?」
「只要能讓他醒來,那又何仿。」
「你真要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道士而燒了畫軸?這有可能壞了大事。」
這些日子以來他很清楚眼前的男人做過多少事情。
一開始是昭告天下求醫,眼見一個個都無能為力時,也曾大發雷霆斬首一兩個過。效果當然是引得舉國上下對他莫不嘩然,殘暴、兇惡的謠言四起,他的形像又在眾人心中多添了一筆「暴戾」。
後來是狠狠拷問了前一陣子闖進來的刺客。因為和玄昏睡的時間點相近,珩熙對著早就該被處死的男人做了各式各樣的刑求,只因為胸口前那個奇異的紋章刺青。
涔潸回想起那段慘不忍睹的過程,他悠悠的說道:「能懷疑的我都會懷疑,能放過的我也都不會放過。」
男人從與他相識以來,發起狠心從不手軟。
有時候他甚至慶幸……自己並沒有與他為敵。
「可是那是他的家當……他老家的畫軸……你明明知道要找到他的家人很需要……」
「他不需要,」珩熙撐著臉說道,雙眼微微向上看著涔潸,篤定的眼神訴說著一切,「我已經是他的一切。」
聽見這樣子的回應他深知自己已經無法阻止。珩熙對玄的愛或許早已如脫韁野馬一般,沒有人能夠讓他停下來。
「明天就把那畫軸燒了,在他宮前。步驟就按照那個道士說的,若是真行了,自然賞他,失敗了,也自然斬他。」
他是一個未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他早在小時候就知道。
只是他以為這些時日,碰到他心愛的人的這些日子,他變了。
沒想到生長在他內心的、名為霸道的根,從來都沒斷過。
四周模糊。並非是因為夜晚,只因為許久沒睜開雙眼。這樣子的視線嚇了他一跳。
「………嗯………」眼睛努力的適應著環境。是黃昏時刻,房門緊閉著。
落梅。
落梅!!
他的心裡響起了這兩個字。那是一個人的名字。他因為這兩個字得到了救贖。他因為這個名字重新得到了不一樣的情感。
他撐起身子要下床,不料雙腳虛弱無力,馬上就摔著身子。但他覺得不出去不行。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再進行著。他覺得要是自己不走,他這輩子就見不到落梅了。
但是他真的好累,他沒有力氣。他死命拖著自己沉重的身軀往門的方向爬,他祈禱有人能聽見他,他好希望有人能扶他一把。誰都好,只要讓他站起來走出去就好。
「喝……」嗓子好像發不出聲音。
又是這樣。又像當年一樣做不了什麼。不管是幫助別人還是尋求幫助,都沒有辦法做成。
當年是什麼?做不了什麼?當年我幫助了誰?我弄糟了什麼事?腦袋一片混亂。
「唔……伊……」他想喊一個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他只是希望有人來幫他。
一陣乾咳,他好想喝水。喉嚨好像有千百隻蟲子纏著,既癢又疼,好痛苦。他邊哭邊使勁爬著,恨自己像個廢物一樣等著別人來救他。
終於門被打開,有個人站在那,伴隨著他的喘氣聲。
玄想起了一些事。一場亂暴。一陣溫柔。一段邂逅。一次相逢。
『你怎麼受了這麼多傷?』
『那樣太可惜你一頭美麗的銀髮了……』
『我終於又遇到你了。』
『不管你會帶來什麼不幸,就當作是我活該吧,誰叫我愛你呢。』
『只要你愛我就好,死了,也無所謂。』
「珩熙……」
「玄!」他又驚慌又興奮,止不住內心的狂慟一把抱起了他。
「珩熙……珩熙……」他像是落難大海,終於抓住唯一的浮木,不顧一切的摟著他,放聲大哭。
「你怎麼睡那麼久……」他不捨的靠著他,在他的額頭印下了一個吻。
「珩熙,你怎麼……」門外傳來一陣慌亂,那聲音是涔潸。「……玄!玄、醒了!」
「趕緊要他們罷手。本來就是下策。」珩熙抱著懷裡的人,想讓他躺回床上,卻給掙扎著。
「帶我出去。」玄抹抹眼淚,試著踩著地面,給珩熙攙扶著要走。
「你說什麼呢。大病初癒,該好好待著。」珩熙摟著他的腰身,想強硬的將他拉回床邊,卻又略顯猶豫,想依著他。
「求你帶我出去……」玄緊緊扯著他的袖子,又開始哭哭啼啼的說著。珩熙最受不了他哭。
他真的討厭看他哭泣。
當年,他救了他之後他也是這樣哭。好像要把自己哭壞一樣,用淚水狠狠的拒人於外。也用淚水狠狠的責備自己。
他只要看見他的眼淚,就會想到他以前有多麼艱辛,有多麼痛苦,受人唾棄,受人排擠,受人摧殘,受人凌辱。
他只要看見他的眼淚,就會恨自己為什麼不早些遇見他。
「好,我帶你就是。你別哭嘛。」珩熙解開自己身上圍著的素色大氅,轉而披在他單薄瘦弱的身子上。這樣根本就不夠。真想用棉被裹著他。
珩熙將他打橫抱起,逕往外頭出去。到了正廳,法事仍未停止。
「夠了,宮王醒了,你們可以停手了。」涔潸對著為首的道士說道。
場地掛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中間還放著神龕,不知道奉的是哪尊神明,四周圍著四五個人做法,神龕前的盆火裡有一卷畫軸燃燒著。
「那是……!」玄一使勁,踉蹌的站在地上,搖搖晃晃的闖去陣型裡,一把手不顧燙的翻倒了火盆。
「真是的……!」四周的道士嚇傻了,珩熙一把急的推開他們,衝著過去要扶他起來。只看他奮力的要把畫軸的火撲滅。
「宮王自重啊!」道士衰的一蹋糊塗,神龕也倒了,一旁的人怕燒著了忙著踩滅了火。「畫軸燒成灰了,那只妖孽才無返還的餘地,這樣會留他後路的!只怕日後恐陷您於不祥!」
「有沒有燒著?」玄抱著燒毀半卷的畫軸,黑灰沾著滿身,像舒了口氣一樣癱坐在那。珩熙不顧髒的跩起他,替他拍拍身子,才發現他連鞋也沒穿。寒冬凜冽,石版地更加冰涼,平日身子就是虛弱,遑論沉睡數月而方才初醒的狀態。
「你也太任性了。」珩熙略顯不悅,再度將他抱起,「肯回去了?」
他微微頷首。眼神忽悠,眼睫低斂,放鬆之後一下子氣力全失,放心的賴在他懷中。
珩熙向涔潸一番耳語,交代過後逕自抱著他要走回房去。
「你可真是讓我傷腦筋呢。」珩熙邊走邊說著。「你睡了那麼久,當真要把我折磨死啊?嗯?」
玄一聲也不吭,方才還精神振振的能說話,現在總覺得對方好像要生氣了,柔順的跟小鳥一樣。
「你的夢裡有誰讓你這樣傾倒,竟然不肯醒來見我?」
「……」
玄想抬頭看看他,珩熙突然把他抱得緊緊的,收在懷裡。他看起來真的有點生氣……。
走進房內,他把他放在床上,自己的身子也沾上了灰。珩熙闔上了門,轉過頭來看著他問道:「難道我對你不好麼?我百般寵愛你,你怎麼這樣傷我的心……」
眼看著他一臉埋怨與失望,玄不害怕,只覺得一陣不捨,「…珩熙…」
珩熙走向他,伸手將他懷抱在自己胸前。
「玄兒……」
「唔……?」
「逗你玩的……我哪會生你的氣?」玄抬頭只看見那張熟悉的痞笑臉,只覺得情感翻騰,既生氣又好笑的,弄濕了眼眶。
「只是你真的折騰得我心力交瘁。我好像不能沒有你了呢。」珩熙拂袖拭去他的眼淚,摸摸他的臉頰。
「對不起。」玄握著他的手說道。珩熙在他臉頰邊印下一吻。
「唉、就當作是我活該吧,誰叫我愛你呢。」
後記小故事
一 瘋狂餵食的大家
「玄,先喝點你愛的甜湯!」by珩熙
「不不,吃點熱粥暖胃吧。」by涔潸
「說什麼呢,我看吃些魚肉比較踏實!」by心顏
「你素日愛吃甜,想你只是睡的久,吃些甜糕倒是無妨。」by傲星
「唔唔嗯阿喔喝喔!」by自己先開吃的子靖
困擾的玄先喝了碗水
二 得知了落梅似雪的故事(不包括親親部分)的珩熙
「哦,怪不得你不醒來啊,原來有人巴著你不放,我太難過了」
「……」
「他長的和你一樣?難怪你不想出來了,你長得很好看嘛。」
「……//////」
「但是家人也不可饒恕」
「……?!」
「開玩笑的啦~(*´∀`)」
「(ˋ3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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