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禮拜我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過失,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因為我自己一翻開來才知道這麼長,有沒有人三天沒睡著覺的?我們抽一段來背就好,「越石父」這一段,預備起:「越石父賢,在縲絏中。晏子出,遭之塗,解左驂贖之,載歸。弗謝,入閨。久之,越石父請絕。晏子懼然,攝衣冠謝曰:嬰雖不仁,免子於緦,何子求絕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縲絏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贖我,是知己;知己而無禮,固不如在縲絏之中。晏子於是延入為上客。」背一段就好,不過這篇文章大家多讀,這個很精彩,其中也很多做人的義理。我們翻到一百五十四頁,進入「義」的部分。「緒餘」,一百五十四頁:
【夫義。德之宜也。】
這個『義』,它是一個人的德行。這個『宜』字,就是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也有本分的意思在其中,「宜」就是應該的。那什麼是應該的?其實五倫當中都有應該盡的本分,上位者仁愛是本分,包含接受人家的恩德,受人點滴,湧泉相報,這也是做人的義,這種情義、道義在其中。
我們先來看一篇文章,三十二頁,「馮諼客孟嘗君」,《戰國策》。這個《戰國策》,從書名當中了解,它主要是記載戰國時代這些讀書人,叫遊士。他遊走在各國間,有些國家的領導者覺得很認同他們的理念,就用他們。這些遊士、謀策之士,他們謀劃很多策略,把這些故事記下來,叫《戰國策》。而且不是一個人或者一個時間寫出來的,它裡面的內容很長,有三十三篇,從春秋以後記到楚漢相爭,這整個過程二百四十五年之間。所以不是一個人寫的,也不是一個時間裡面寫出來的,是劉向後來把它歸整了三十三篇,就是我們現在看的《戰國策》。劉向,我們之前讀的《說苑》,也是劉向編的。「馮諼」就是戰國時代的人物。「客」,我們之前有跟大家提到,戰國時代有個風氣就是養士,養這些讀書人在家裡做客,有些需要或者危難的時候,這些食客就替他們出力。有的多的,家裡的食客幾千人都有,像孟嘗君那個時候好像號稱養士三千。三千人都住在自己家裡面也相當可觀,可見他們家有多大。這整個故事,馮諼是個主要的人物,我們直接來看文章:
【齊人有馮諼者。】
齊國有一個人叫『馮諼』。齊國的首都在臨淄,山東臨淄。當時戰國有七雄,春秋有五霸。戰國七雄是韓、趙、魏、齊、楚、燕、秦,就這七國,只有這七國。可是春秋時代有幾百個國家,到戰國以後統統被兼併了,最後只剩七個國家,叫戰國七雄。不要說春秋五霸,所以春秋國家比較少,不是,春秋時候國家幾百個,到了戰國,最後強國把弱國併吞掉,只剩七國。
【貧乏不能自存。】
他非常窮困、貧窮。『不能自存』,就是自己不能生活、不能生存,沒錢。
【使人屬孟嘗君。】
他請求朋友,這個『屬』就是囑託,囑託朋友去告訴孟嘗君,能不能到他底下做客。
【願寄食門下。】
願托身於他的門下,希望做他的門下食客,有這個意願表達出來。
【孟嘗君曰。】
剛好來了之後,孟嘗君問他:
【客何好。】
客人,這位朋友,你有什麼嗜好?
【馮諼曰。客無好也。】
我沒什麼嗜好。當然,這是孟嘗君在對他了解一下,這個人到他的門下來,要了解他的背景,甚至他的能力在哪裡,問他有沒有嗜好沒有。
【曰。客何能。】
這是能力、本事,您的本事、專長在哪裡?
【曰。客無能也。】
我什麼能力都沒有。孟嘗君可能問到這,也快問不下去了,第一次見面問的兩個問題是這麼回答。
【孟嘗君笑而受之。】
他笑一笑:「好,您就住下來。」這裡看到什麼?孟嘗君還挺有度量的,人家既然有緣想來,縱使沒什麼能力,也讓人家先住。所以『孟嘗君笑而受之』:
【曰。諾。】
好,你就住下來。
【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
因為旁邊的僕人,剛好看到孟嘗君跟馮諼的對話,所以身邊的僕人就覺得孟嘗君是,這個『賤』就是輕視、看不起,馮諼。其實,旁邊的人是在揣測他領導的意思,會不會揣測錯?底下的人一揣測錯,之後對人態度不對,最後人家會把罪怪在誰的頭上?怪在他領導的頭上。所以底下的人不要亂猜,可以直接問。而且那個猜的念頭不是很好,既然讓我們去服務別人,就要盡心盡力服務,哪怕領導是輕視別人,我們都應該尊重去照顧客人。這樣也是在提醒自己的領導,要平等真誠,不能看人大小眼。真的,自己的領導假如看人大小眼,他的事業,包含他的團隊,人心遲早出問題。「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管晏列傳」最後結語不就是這幾句是重點嗎?你們怎麼回應得不是很自然。我很了解,因為你們背到後面沒力氣了,總要善解人意。所以一個做屬下的人,應該是盡心盡力把工作做好,不是揣測上意,那都有諂媚在裡面。真正好的領導者,反而都是看一個人是不是老實做好他的工作本分。結果因為揣測上意,覺得孟嘗君瞧不起他,所以『食』,這個「食」就是給他吃,跟飼養的「飼」相通。『草具』就是非常粗惡的食物,就是淡菜粗飯這些東西給他吃,是最差的待遇。
【居有頃。】
『有頃』就是一段時間、不長的時間,居住了一段時間。
【倚柱。】
馮諼靠在柱子上面。
【彈其劍。】
彈著他自己的劍。
【歌曰。】
就開始唱。
【長鋏歸來乎。食無魚。】
這個『長鋏』有兩個說法,一個就是指長劍,他彈著自己的長劍;一個是指劍把,劍的手把。這倒是都可以通,反正他就是拿著自己的劍在那裡感歎,長劍,長劍,回家,回去吧,怎麼吃都沒有魚吃,『食無魚』。
【左右以告。】
孟嘗君的僕人趕緊把這個情況跟他稟報,報告給孟嘗君。
【孟嘗君曰。】
他聽完之後說:
【食之。】
給他魚吃!
【比門下之客。】
就是比照一般門下之客的待遇,不要輕視他。
【居有頃。】
又過了一段時間。
【復彈其鋏。】
馮諼,這個『復』就是重複,又在彈他的長劍。
【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
古代的讀音讀「居」,現在的語音,口語是讀「車」。比方說「齊家治國」,「持」就是古代的讀法,現在一般都讀語音是「治國」。所以讀音是古法,語音是比較口語,現代的一個讀法。大家看,住在這幾千人的地方,他在那裡唱:「回去,長劍,回去!」你說多少人看到他?不少人。「我們回去,出門都沒有車坐。」結果這個行為、這個舉動,左右的僕人看到:
【皆笑之。】
都笑他,這個人搞什麼,已經要過一次了,還要第二次,真是貪心,怎麼愈要愈多?
【以告。】
又告訴孟嘗君。
【孟嘗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
『為之駕』,就是給他駕車子,他要出門就用車送他,比照有車坐的食客。大家看,孟嘗君在這一點他還是很重義氣的,一個人重義他就輕利,他在給別人的時候,他不會放在心上。假如一個人很吝嗇、很自我,他給別人都記得很清楚,挺計較的。所以,假如孟嘗君度量不大、不慷慨,我已經給你住,又給你魚吃,你有完沒完。但是孟嘗君還是挺講義氣的,你既然在家裡面,你都提出來了,好,就給他。「德不廣不能使人來,量不宏不能使人安」,面對這些生活的細節,他度量很大,很慷慨、能包容,食客三千。大家想一想,現在一個部門,三、四個人,常常就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不順眼,都衝突很多。你看,他一個大家長,幾千人住在他那裡相安無事,也是不簡單。從這些地方看出他處事的一個特質。給他車子坐。
【於是乘其車。】
坐著配給他的車。
【揭其劍。】
『揭』就是高舉著劍。
【過其友。】
就是去訪問、拜訪他的朋友。
【曰。孟嘗君客我。】
意思就是孟嘗君很禮遇我,以禮待我。我讀到這裡都覺得馮諼挺天真的,好像個孩子,誰對他很好,你看誰對我很好,他也很高興。就像人老了,返老還童,老人家肯放得下,心裡煩惱的事也不多,然後孫子哪個人對他好,見人就講,「我那個孫子,特別去新加坡的時候,給我買回了什麼東西」,很歡喜。其實我們看馮諼這麼做,都是在提高孟嘗君的聲望。認識他的親朋好友都會非常尊重孟嘗君,對你這樣的人,他還這麼禮遇,是無好又無能,還對你這麼禮遇。
【後有頃。】
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復彈其劍鋏。】
他又開始彈他的長劍。
【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
『無以為家』,就是沒有東西養家,不能維持他的家計。
【左右皆惡之。】
彈了三次,第一次是「左右以告」,第二次要車子是「左右笑之」,第三次說「我家裡錢不夠養家」。旁邊的人已經快受不了他,這個『惡』就是厭惡他,「左右皆惡之」:
【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
孟嘗君很有修養,第三次又來要求他,他反而是先請問:
【馮公有親乎。】
很尊重,稱他『馮公』。『有親』,你有父母親是嗎?要奉養是不是?
【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
『給』就是供給,『使人』是派人,供給他的母親,他的家庭。『食用』,就是吃的、用的,都提供給他老母親,他家裡。
【無使乏。】
不能使它匱乏。
【於是馮諼不復歌。】
馮諼從此以後就沒有再唱歌了。我看到這裡,假如這個馮諼是有道義之人,可能接下來就是孟子講的,「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你這麼盡心盡力愛護他,把他當手足一樣照顧,他就把你當腹心一樣,為你出生入死在所不辭。而且這可能馮諼也是在測試,孟嘗君的修養到哪裡,這個主子值不值得效忠。接著,故事繼續發展:
【後孟嘗君出記。】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孟嘗君出了一個公告。這個『記』是公告、公文書,來請教他門下所有的食客。
【門下諸客。誰習計會。】
計算財物、出納這些事,誰熟悉?
【能為文收責於薛者乎。】
『文』是孟嘗君的名,孟嘗君姓田名文,他是齊威王,齊國的國君,威王的兒子,田嬰的孩子,他等於是齊威王的孫子輩了,田嬰之子。而田嬰當時威王封給他薛地,薛地就歸田嬰管。薛地裡面收到的這些稅收,都歸他來處理。所以薛地是田嬰又傳給了自己的兒子田文,就是孟嘗君。誰肯願意為我去薛地收債?這個薛地相當於現在山東的滕縣。
【馮諼署曰。】
『署』就是書寫上自己的名字,說我可以去。
【能。】
我行。
【孟嘗君怪之。】
孟嘗君看到他,覺得挺奇怪的,因為對他印象不深。說:
【此誰也。】
這個假如印象不深,孟嘗君的度量還真大,他給了之後,他也不去記。這個人是誰?
【左右曰。乃歌夫長鋏歸來者也。】
就是唱,「長劍,回家!」那個人。這個『夫』就是此,就是唱這首歌的人,「歌夫長鋏歸來者也」。
【孟嘗君笑曰。】
原來是他。
【客果有能也。吾負之。未嘗見也。】
這個客人果然是有本事的人。『吾負之』,就是我對不起他、忽略他,有負於他。『未嘗見也』,我不曾召見過他、接見過他。所以當下孟嘗君覺得很過意不去。
【請而見之。】
把他請來單獨見面,接見他。
【謝曰。文倦於事。憒於憂。而性懧愚。沉於國家之事。開罪於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為收責於薛乎。】
『謝曰』就是道歉,因為他覺得對不住,有負於他,所以語氣就是道歉的態度。我『倦於事』,就是被很多瑣碎的事,搞得很疲勞、疲倦。這個『憒』就是心亂,「憒於憂」就是說因為很多憂慮的事情使我心亂。孟嘗君在說明,他太多事在憂心,忽略了您這樣的客人。『而性懧愚』,而且我生性比較懦弱愚昧。『沉於國家之事』,「沉於」就是統統忙著管這些國家的事情,因為他是宰相,官也大,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沉溺於國事之中。所以忽略了先生,叫『開罪於先生』,得罪了先生。『先生不羞』,我這麼冷落你,先生不以為羞辱,還能夠包容我,還願意替我出力。古人在言談當中都是很謙退。乃有這個意願為我去薛地收債嗎?就是說您還願意替我到薛地去收債嗎?
【馮諼曰。】
馮諼回答說:
【願之。】
我願意去。
【於是約車治裝。】
『約車』就是把車輛準備好,整束好車子,整理好行裝,把這些該帶的東西帶上。
【載券契而行。】
尤其一個最重要的東西,他要去收債,這個『券契』就是合同、契約,帶上。『而行』就是出發,起行了。
【辭曰。】
要走之前,向孟嘗君告辭,然後請教他:
【責畢收。】
就是所有的債收完了。
【以何市而反。】
『以何市而反』,「市」是買的意思,「何」是什麼,就是債收完了買什麼東西回來?「反」就是返回家裡。
【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
你看看我的家裡面,這個『寡』就是少,最缺少的是什麼,你就把它買回來。出發了。
【驅而之薛。】
驅車到了薛地。
【使吏。】
『吏』是官員,他就吩咐當地的官員。
【召諸民。】
召集老百姓,尤其是:
【當償者悉來合券。】
就是有欠錢的百姓統統來匯集,然後『合券』。為什麼叫「合券」?因為以前的契約券,他寫好以後撕成兩半,撕的時候那個紙每個人撕的狀態不一樣,然後一會面的時候就各拿一半對起來,叫合券。
【券遍合。】
所有的這些契約、契據統統都對好了,沒問題了,都確認好了。
【起。矯命以責賜諸民。】
我剛剛都讀債。這個『起』,就是馮諼了解,全部都合券了,他就處理,站起來。『矯命』就是假託孟嘗君的命令,孟嘗君沒有這樣交代,他自己「矯命」。然後就說,這些債不用還了,全部賜給老百姓。而且還馬上:
【燒其券。】
把合約全部燒掉。當那些債券在燒的時候,老百姓:
【民稱萬歲。】
歡呼!其實以前的人很實在、很老實,欠人家錢很難過。我們記得爺爺奶奶那一輩,實在沒辦法去給人借個東西,嘴上一直在那嘮叨,給人家借什麼,就一直在那嘮叨。一個禮拜以後可以還了,還給人家了,好像看他鬆了一口氣。所以有時候傳統文化教育的長者,都特別守信用,而且不願意欠人家東西。所以老百姓一下看那個契約燒掉了,心裡石頭放下了,很歡喜。馮諼燒完以後:
【長驅到齊。】
『長驅』就是一直走,都不怎麼休息。長行不止,沒有停下來,以最快的速度趕回齊國。
【晨而求見。】
不只很快趕回去,一大早就要去見孟嘗君。
【孟嘗君怪其疾也。】
就覺得很奇怪,這個『疾』,就是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衣冠而見之。】
趕緊起來很正式的穿衣戴帽,趕緊接見。
【曰。責畢收乎。】
債都收完了嗎?
【來何疾也。】
怎麼回來得這麼快?
【曰。】
馮諼說到:
【收畢矣。】
統統收完了。
【以何市而反。】
你買什麼東西回來?這句話也可以講「以之市何而反」。這個「之」就是收的錢,「市」就是買。你收完這個債,用它買了什麼東西回來?
【馮諼曰。】
馮諼說到:
【君云。視吾家所寡有者。】
主上,你當時是跟我講,看你們家最缺什麼就買什麼回來。
【臣竊計。】
我私下,這個『竊』就是私下,『計』就是計量,就是觀察考慮。
【君宮中積珍寶。】
你家裡面積了很多珍珠寶貝,這些財寶。
【狗馬實外廄。】
這個『實』就是充滿,我們說充實充實。這個『外廄』,「廄」是指畜舍,就是養的牲畜住的地方,叫廄,馬住的叫馬廄。又觀察,不只你金銀財寶,連養的馬匹、牲畜也非常非常多。
【美人充下陳。】
你的臣妾,後宮這些侍妾又很多,也不缺女人。
【君家所寡有者以義耳。】
您家裡面最缺的只有『義』罷了,其他的什麼都不缺。
【竊以為君市義。】
所以我私下決定為您買『義』回來。
【孟嘗君曰。市義奈何。】
孟嘗君講:你買義要做什麼?義在哪兒?看不到,要起什麼作用?但是人要冷靜,看不到的有時候是更重要的,看得到的有時候起不了太大作用。您看那個亡國之君,很多要被推翻的,他錢多不多?你看商紂王那時候錢多不多?很多,看得到的很多,最後他被推翻,因為他忽略掉看不到的。就像夏桀也是收刮民脂民膏,最後老百姓說:我跟他拼了。所以《大學》裡面告訴我們,「財散則民聚」,財散了是重道義,照顧好老百姓就盡你為人君的本分、道義,可贏得人心的凝聚,為國效力;但是「財聚」,上位的人戀財,「則民散」,民心就離散了。所以孟嘗君說,那義做什麼?
【曰。今君有區區之薛。】
今天主上你只有小小,『區區』就是小,小小的一個薛邑,是當時候先王封給你們的,這麼小的一塊地方。
【不拊愛子其民。】
這個『拊』就是愛護,你「不拊愛子其民」,不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去愛護他們。
【因而賈利之。】
『因』就是反而,反而向百姓圖利,謀取利益。
【臣竊矯君命。】
我私底下假傳你的命令。
【以責賜諸民。】
把這個債券全部燒掉了,賜恩義給老百姓。
【因燒其券。民稱萬歲。】
我燒的時候,老百姓很歡喜,喊萬歲!
【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
這個就是我替您買來的『義』。
【孟嘗君不說。】
孟嘗君聽完之後,可能這個希望落差太大了。去一個薛地收錢,應該是滿大的一個數目,結果什麼也沒具體買回來,就買個摸不著的義。離他的落差太大,一下子很難接受,他不高興。不過他雖然心裡不高興,他沒有發脾氣,他說:
【曰。諾。】
好。
【先生休矣。】
先生您辛苦了,一路趕回來,您就先休息。也沒有指責他,度量還是挺大,而且既往不咎,事情做了也做了,再追究再罵事情也不能改變,他就勉強接受了。人就怕常常翻舊帳,常常翻舊帳,家裡人或者親戚朋友有時候就很難接受。而且人常翻舊帳,就特別容易對人有成見,人家其實已經在改變,已經很努力了,然後盡翻舊帳,盡說「你以前就是怎麼樣怎麼樣」,人家聽了就很不受信任,或者講著人家火氣都上來,「好了好了,不跟你講,每次盡提這些舊事。」這個處事當中還是要謹慎這一點。
【後朞年。】
『朞年』就是一週年。剛剛跟大家講,不要常翻舊帳,但是也不是說以前的事就一句都不再提,有時候剛好要藉前面的事讓他去思考、體會,那還是可以。但最重要的是心態,假如心態是有成見、不信任,那感召來的一定人家很難過。假如你是真的愛護他、護念他的心講出來的,又很委婉,講的又不是讓他聽起來是很情緒化的言語,人家還是能夠接受的。而我們聽話的人,只要人家講的對,我們就要接受,不然就是意氣用事。意氣用事會把事搞得愈來愈糟糕,沒事變有事,小事就變大事了,掌握情緒才能掌握未來。所以一個領導者一定要能掌控情緒,因為領導者一發飆、一生氣,整個團隊的氣氛就很不好。他的整個人心,做事效率全部都受影響,積極度都提不起來。
俗話又講,「怒是猛虎」,一生氣好像老虎來了,好像讓人家感受很恐怖,就像到了地獄一樣痛苦。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和都從不亂發脾氣,對人和善恭敬,這個重要。而且要凝聚人心,領導者要公正嚴明。這個公正嚴明不只帶團隊,公正嚴明也是做家長第一法。大家都做爸、做媽了,這句話很重要。安詳恭敬是教小兒第一法,教孩子最重要的德行基礎,而且治家跟帶團隊的禮都是相通的。我們來看公則不私,不偏,不偏私,當父母的人假如偏心哪一個孩子,這個家的不平就要產生了。可能偏心哪個孩子他就恃寵而驕,其他的孩子要不就覺得很自卑,爸爸媽媽都不關心、不愛我;要不就很叛逆,爸爸媽媽不公平,他有怨氣,就表達出來。所以要大公無私才能讓人心平。
「公」才能真正利眾,因為我們公的存心,才是真正給所有接觸我們的人學到公平,不要偏私。人最怕的就是增長自私,我們讓孩子增長自私不是害了他嗎?我們帶的團隊,讓底下的人也增長自私,那哪有愛護他們?「正」,正則不邪,而且這個正來自哪裡?領導者不是「都聽我的」,這個人就不正,他的思想本身就出問題,哪有都聽你的?古代的皇帝從小讀很多書,很明理,而且他還是最高位的,權力到了極點。明君,真明白的皇帝,他有沒有說「老百姓都聽我的」,那他一定是暴君。我們複習一下,之前魏文侯有一天唱歌,「我當君王最高興就是人家要聽我的」。結果樂師師曠,他是瞎了眼睛的,馬上抱著他的琴,衝撞他的國君魏文侯,魏文侯被他嚇得倒在地上,連君帽都撞得上面的珠子裝飾都掉在地上,記不記得?結果他這個樂師,這個臣子很不簡單,不畏生死,就為了勸諫他的君王,這叫無欲則剛。
這個故事不能白聽,哪天你的下屬這樣給你衝過來,你受不受得了?但是大家要注意,難在哪?魏文侯在講這句話的時候,「我最高興的是底下的人都聽我的,我最痛快」。人在講這句話的時候,他自己知不知道自己的心偏掉了?那個時候就是好大喜功,那就是權力欲望。坦白講,古聖先王,你讓他坐在天子位,他是戰戰兢兢,每天都很緊,不敢鬆懈。所以孟子說到,堯舜這些聖王,當他們把天子交出去的時候,就好像把一個很破爛的鞋子丟掉一樣,連留戀都不留戀,因為他們知道那是苦差事,為民服務,公天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他們是真正做到了。這個堯帝真是,我們要常常禮拜這樣的聖王,光是為後來的人民找一個好皇帝找了二十八年,最後,二十八年後才放心的交給舜,真是仁慈到極處。
我們不看遠的,看清朝的皇帝,我們看雍正皇帝。他的上諭寫給老百姓,統統要聽儒釋道三教的聖人,儒釋道三教的教誨,教誨我們已經幾千年了。人家雍正皇帝哪有說,你們要聽我的。而且從清朝幾個開國的帝王,像康熙、雍正、乾隆,他們一百多年的盛世,都是找到文武百官,還有自己的皇族,統統來聽這些儒釋道專家到宮廷講經,要聽聖人的。今天假如一個當爸爸的人說要聽我的,假如這個爸爸自己本身行為、德行也不是很好,最後孩子聽不聽?不聽。可是假如父母在孩子小的時候,都是古聖先賢的好學生,父母在思考什麼事情,都是《弟子規》怎麼教的,經典怎麼教的,聖人怎麼教誨我們的,他潛移默化,以後自己的孩子做什麼事,都是思考經典怎麼教。他是以法為師,尊重聖人的教誨。這個「法」是經典,就是天地宇宙之間的正理,亙古不變的真理。所以這個「正」就在於時時都以經典為指導,不是隨順習氣、隨順自己的意思,那這個領導者跟家長才做到正。也唯有這樣的行為態度,才是真正在弘傳正法,從自己的身上表演給孩子跟底下的人看,以法為師,讓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態度。
「嚴」,嚴謹,就是做事都很有規矩、很有戒律,不會放縱、放肆。這個嚴也是持戒的態度。當然嚴師才能出高徒,同樣的,嚴格的父母管教孩子才能成才,包含領導者。但那個嚴格不是嚴苛,那是為了成就對方。不過嚴格當中還要記住恩威並濟,也要有信任,也要有慈愛,但是絕不能放縱,還是要嚴格護念提拔他。當然,要對別人嚴格,首先要對誰嚴格?自己要做到讓人家服氣才行。所以孔子講,「其身正,不令而行」,自己做得好,你不去命令,人家就效法;「其身不正」,父母、上位者自己沒有做好,「雖令不從」,規定一大堆,人家反而心裡不服。你都沒做到還叫我做,人家就不服從,甚至於陽奉陰違都有可能。
這個「明」就是上位的人,家長看什麼事情要明明白白,不能糊裡糊塗,甚至於團隊裡面誰是誰非,整個事情到底誰不對都看不清楚,就不明了。比方以前當皇帝的人,有時候聽奸臣的,然後殺忠臣,那就是昏暗。為什麼會不明?因為心不清淨。人為什麼心不清淨?總要把根源、問題找到,因為欲望太多。所以為什麼要從格物做起?人欲望很多,看什麼事都看不清楚,欲令智迷。你說我沒什麼欲望,我一天吃一餐、吃兩餐。欲望可不是只有吃,財色名食睡都是欲望。一個人每天要睡十個小時、八個小時,你說那個人腦子清不清楚?每天睡得昏頭轉向,這都是欲望。欲望愈輕,煩惱輕,智慧才能長。一個人,人家說要欲望少一點,我們馬上說:「我吃得很簡單,很少,我欲望很少。」你馬上這麼回應,你已經有一個欲望,什麼欲望?標榜自己。名,好名喪身,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看得到的容易去,看不到的欲很難治。比方說領導人喜歡聽好話,喜歡聽附和他的人的話,不喜歡聽逆耳的言語。但是六祖大師說,「逆耳必是忠言」。人喜歡用他高興的人,是不是欲望?也是欲望。喜歡用他高興的人,那叫貪欲。喜歡聽好話,喜歡聽讚歎,都離不開貪欲名聞利養。所以這個時代對於倫常,像在團體當中一個領導者應該有的修養,應該遵循做人做事的原理原則,這方面還得不斷的從《論語》,從這些經典當中好好的去體會。我們今天其實扮演哪一個角色,可能我們都還不懂其中的深意。有沒有哪個人當媽媽就知道我怎麼當媽媽的?有沒有哪個人做領導就知道我應該怎麼做領導了?大家注意,我們讀了十幾年書,倫理大道的道理讀得很少,還不懂怎麼做,就已經形成一大堆壞習性。比方說脾氣特別大,比方說傲慢。你說一個人傲慢都起來了,去當人家的下屬還瞧不起自己的領導,那多糟糕,道理還沒懂就染上一大堆惡習。所以這個時代,我們修身很辛苦就在這裡,沒有底,又起了很多習氣。所以我們希望,我們的下一代,從小就紮做人的根基、倫常的根基,少造一些錯誤,少造一些罪孽。
而且人要洞察到自己的習氣不容易,除非真正靜下心來往深處找。人要打破自我欺騙,太難太難了。這不是我講的,孔子就有說,「已矣乎」,已矣乎是歎一口氣,「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我很難看到能夠見自己的過,而且還能夠在自己的內心反省檢點自己。見其過,叫知過;內自訟,叫悔過。知道又能明白反省懺悔就不多了,還沒有改。所以知過悔過就是很大的修養了。我們諸位學長想一想,這三、五個月,你身邊哪一個人指出你哪一個習性,你很高興,然後跟他講,「謝謝你,我一定改。」好,您曾經在這三、五個月,面對一個給你提意見,你是這樣回應的舉手。當然那一定改不是亂講的,是講出來讓他聽到、讓他監督你,然後也表白你很感恩珍惜他的勸。假如我們沒有真正有這種態度,「哦,謝謝,謝謝」,然後之後也不改。其實都學到一個樣子,就是學個好像很依教奉行,內心其實都不坦誠、都不受教。人很容易學成表面看起來很恭敬,事實上內心很傲慢。
孔子講,鄉愿,左丘明恥之,丘(讀某)亦恥之。鄉愿就是都是做個樣子,讓人覺得這個人好恭敬。他就等這句話,就等人家說他恭敬,然後他就很高興。其實都是做樣子,不痛改內心,那搞半天都還是為了名聞利養,就為了個他很有修養,他很恭敬。拜託,就為了這種虛名,讓我們自欺自己這麼久,然後毀了這一生的道業,何苦來哉!所以修道要直心,要坦誠面對自己的內心,有沒有真正公正嚴明。尤其上位者很容易做了一些事之後,著相在自己的心中,想當年我做了什麼,做了什麼。其實人做了事情以後常常把它放在心上,請問我們的心會不會起變化?會,會覺得自己有功,會覺得自己有本事,無形當中增長傲慢。別人一提意見,「哎!這小事,我以前怎麼樣怎麼樣」,就很難很客觀冷靜的分析當前的因緣跟廣納雅言。所以人時時刻刻能不執著、不貪著真的是功夫,人人不著相那是智慧。
所以公正嚴明,包含教孩子安詳恭敬,因為一個孩子穩重不急躁,而且對事非常恭敬謹慎,他這個態度鐵定以後有成就,做事穩妥。可是不安詳恭敬,就會變得非常急躁、浮躁,放肆、不恭敬,做事必敗。這都是從心地上培植孩子。我們接著看下一段,「後朞年」,經過一年之後:
【齊王謂孟嘗君曰。】
當時候是齊閔王,向孟嘗君說到:
【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
以前的國君或者是天子,他自稱『寡人』,就是寡德之人,他們謙虛的意思。可是說實在的,他講這句話,一點都不像「寡人」,你看那不都是一個表面的嗎?有德應該是能容,能尊重賢德的人,表面上稱寡人,事實上不直率,還講得很好聽,你是先王的臣,我不敢用你。這擺明了就是冷落人家不用賢才,還把責任推給自己的父親,還推給先王。
【孟嘗君就國於薛。】
因為被解除了宰相之位。
【未至百里。】
就是他要到薛地去,還沒到薛地前一百公里。
【民扶老攜幼。】
薛地的老百姓知道孟嘗君要來,走那麼遠的距離夾道歡迎他來。
【迎君道中。】
在路上等著迎接他。
【孟嘗君顧謂馮諼。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
孟嘗君回頭看看馮諼,這個已經經過一年的歲月了才看懂,先生你幫我買的義,我今天終於知道、終於了解。
【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
「狡兔三窟」是譬喻兔子很厲害,牠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牠有三個住的地方,就是藏身非常的周密。兔子,狡兔三窟,牠是保護自己免於這些死難,他由這裡體會到,我今天為您準備了一窟。
【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
還不能到高枕無憂。
【請為君復鑿二窟。】
我請您給我方便,我再來給您挖兩個洞,就是再找兩窟讓你高枕無憂。
【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
給了他五十輛車馬,黃金五百斤。
【西游於梁。】
『游』就是遊說。齊國往西邊走遇到了『梁』,「梁」其實是首都,國家是魏國,韓趙魏的魏,當時候是稱為梁王,梁惠王。他往西走遇到魏國國君梁惠王,對梁惠王講:
【謂惠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嘗君於諸侯。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
齊國國君把他最重要的大臣孟嘗君放逐,不用他了,哪個諸侯先迎接孟嘗君,重用他,一定可以國富兵強。當然孟嘗君在整個諸侯之間也是享有盛名,也知道他很有能力,所以這麼一聽,梁惠王當然也想要富國強兵。
【於是梁王虛上位。】
『虛』就是空出最上的位置,就是宰相位。宰相是國君之下,萬人之上,騰出相位來了。
【以故相為上將軍。】
本來的宰相就把他調到上將軍的位置。
【遣使者。】
派遣使者,帶著:
【黃金千金。車百乘。往聘孟嘗君。】
這是重禮,來禮聘孟嘗君到魏國當宰相。
【馮諼先驅。】
馮諼知道梁惠王要來請,他趕緊先趕回齊國。
【誡孟嘗君曰。】
他告誡孟嘗君說:
【千金。重幣也。】
是貴重的聘禮。
【百乘。顯使也。】
用車百乘來迎接,這是非常顯貴、顯赫的使臣禮節來禮請他。
【齊其聞之矣。】
齊國,另外這個『其』字,是齊國應當已經聽聞了這個情況、這個消息了,馮諼神機妙算。大家以前看古裝戲裡面都有錦囊妙計有沒有?以前的人頭腦很清楚,一步一步會怎麼樣,他都很清楚。我們現在走第一步不知道第二步會發生什麼事情。這個跟清淨心有關,每天那麼多欲求,腦子不清楚。再來跟什麼有關?跟見識有關。古人很喜歡讀歷史,幾千年的歷史當中,積累的這些經驗,會讓人很有見識。讀歷史很重要,他都可以從歷代當中的這些例子,然後體會到我現在應該怎麼做為好。結果告誡孟嘗君,齊國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你又是齊國人,要把持得住,怕孟嘗君太高興,答應就麻煩了,後面的戲就演不了了。
【梁使三反。】
魏國的使臣三次禮請。
【孟嘗君固辭不往也。】
堅持沒有去。
【齊王聞之。】
齊閔王聽了這個消息。
【君臣恐懼。】
君王跟臣子都非常害怕,孟嘗君假如又到其他國家去當宰相,可能對齊王就很有威脅,他就很擔心,甚至於可能也擔心,孟嘗君會不會記恨於他?
【遣太傅齎黃金千金。】
派遣『太傅』,「太傅」都是君王老師的身分,很尊貴的大官。『齎』就是持物證人,持東西捐贈予人,而且也是『黃金千金』。
【文車二駟。】
『文車』就是彩畫非常華麗的車馬。
【服劍一。】
還佩戴了一個寶劍過去。
【封書謝孟嘗君。】
還帶了一封信。『謝孟嘗君』,其實這個「謝」字也是道歉的意思。
【寡人不祥。被於宗廟之祟。】
『被』就是遭受鬼神之災禍,就是說其實他的做法不妥當,這樣宗廟裡面這些祖先會降災給他警惕。
【沉於諂諛之臣。】
『沉』是蒙蔽。受到旁邊這些諂媚臣子的蒙蔽,所以沒有好好珍惜您的才能,您的德行還沒有用您。
【開罪於君。】
開罪於你,得罪於你。
【寡人不足為。】
哎!寡人實在不值得幫助。
【願君顧先王之宗廟。】
願您能夠顧及我們先王的宗廟祭祀。好好:
【姑反國。】
姑且回到國內:
【統萬人乎。】
『統萬人』,其實就是當宰相,好好來建設我們的國家,讓宗廟祭祀都能平平安安延續下去。
【馮諼誡孟嘗君曰。】
馮諼告誡孟嘗君說,你也不要一下答應,要祈請,祈請什麼?
【願請先王之祭器。】
要請來祭祀先王的禮器。
【立宗廟於薛。】
額外在首都以外的薛地再蓋一個宗廟,有蓋宗廟的地方君王不敢放肆、不敢侵犯。所以把宗廟蓋在這裡,這個薛地就更穩了。所以:
【廟成。還報孟嘗君。】
宗廟也建好了,回報孟嘗君曰,馮諼說:
【三窟已就。】
狡兔三窟,三窟我幫你成就了,建好了。
【君姑高枕為樂矣。】
您可以暫且高枕無憂安享快樂了。這個三窟,第一窟就是市義於薛,在薛地買義。第二窟就是魏國或者是其他的諸侯都很願意重用他,齊王就要考慮,不能讓他跑到其他的國家去。第三窟就是宗廟蓋在薛地,君王要很恭敬薛地,他不敬薛地就間接不尊敬誰?不尊敬自己的祖先,那不行。
【孟嘗君為相數十年。】
孟嘗君當宰相數十年。
【無纖介之禍者。】
『纖』就是很細微。『介』是小草,草芥。就是一點小禍,細微的禍都沒有。
【馮諼之計也。】
這都是靠馮諼的計謀成就的。當然孟嘗君的度量很好,也很照顧這些食客,底下馮諼感他的這分義,也是盡心盡力幫他出謀劃策,幫他能夠有三窟,能夠高枕無憂,這都是道義在相交。今天就跟大家分享到這裡,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