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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羅浮宮收藏的第一部電影【臉】，導演蔡明亮的第10部電影作品，明天(22日)將在國家音樂廳舉辦首映會。

 

首映會前夕，0921，也該是我們該阿亮的電影說再見的時刻；我們很確定蔡明亮的電影，一進入到富麗堂皇的羅浮宮所「典藏」(該宮明年五月開始放映此片)，那阿亮最閃亮的電影秘碼將盡失其中。

 

什麼是蔡明亮電影的秘碼？

 

1‧

 

2002年3月4日，世界最悠久影展最大獎得主(1994，威尼斯金獅獎)蔡明亮，石破天驚地展開苦行僧式的全省走透透電影(【你那邊幾點】)宣傳活動。

 

在此之前，全台灣沒有一個導演，為了行銷自己的電影，如此腳踏台灣南北的土地；在此之前，全世界沒有一位「大」導演，為了行銷自己的電影，如此深入鄉土。

 

阿亮當時選擇開跑的起點暨南大學，就在台灣的中心點埔里，也是九二一大地震的震央。

 

「為什麼選擇這裡當起跑點？」2002/0304早上九點半，我來到埔里時，這是我問阿亮的第一個問題；當時全台只有我一個記者為此事跑去採訪阿亮。

 

「第一， 這是全台灣的中心點；第二，這是九二一的震央，我希望我的電影能帶給觀眾的，就是一種天翻地覆的震撼！」

 

2‧

 

我們坐在一家很明亮的西餐廳吃早餐時，阿亮神采飛揚地這麼對我說。

 

我想起幾天前才在福相看過試片的【你那邊幾點】，感覺口中喝進去的咖啡半點力道也沒有。

 

當天的行程，那時候的製片梁宏志(阿志)是這麼安排的：晚上，【你】片要在暨南大學的禮堂放映，然後阿亮帶領小康與陸奕靜，跟學生座談；下午，在暨大教書的小說家黃錦樹，要跟阿亮做個專訪。

 

然後，中午，我們陪著阿亮遊日月潭，「來台灣這麼久，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這麼接近日月潭；」阿亮很興奮地說，「這將是我在台灣看過最大的水！」

 

車子來到潭邊之前，我們還特地在附近一個九二一「遺址」停了一下，「我想看一下。」阿亮跟阿志說。

 

我們下車後沒幾步路，就看到有一座很不小的廟歪倒在我們面前，廟前的大銅香爐有一大半跟路面一起摔毀在地。

 

「這，很震撼！」我站在香爐前好一會，阿亮突然在我後面這麼說，聲音並不很大，但確實把我嚇了一跳！

 

晚上的座談會，學生發問很踴躍，阿亮更是精神抖擻，幾度把學生問小康與陸姐的問題，一股腦都接過來回答。

 

時間拖得很長，我一大清早四點起床，從台北一路趕車下來，來到晚上這時候已經快11點，都沒機會走進自己的房間(下午，一邊聽黃錦樹跟阿亮對談，一邊趕稿發回報社)。

 

我從會場走了出來，在禮堂四周漫步；旁邊的小路燈光晦暗，樹影不時晃動，人聲逐漸遠寂。

 

望著前方不遠處一片漆黑的荒蕪(1)，想起下午暨大秘書處的人告訴我說：「有些建築還在挖地基。」

 

3‧

 

想起今天中午只有我們一條船在潭上遊，日月潭在中午豔陽照耀下竟然亮得很荒蕪(2)；想起了那座被保留「原狀」的破廟與撲倒落地的大香爐(3)，【你】片中最後那三場平行剪接的性愛畫面，一下子從台北(福相試片間)衝了出來。

 

在台北，這三條線很明顯就不過是三場教人精神亢奮的激情戲；出了台北，給丟進現在這3個荒蕪與破敗中，我即將累昏的神經一下子竟給「震撼」了起來！

 

我猛然發覺，自己不僅還能思考，而且思考的神經有如噴湧的泉水，好像那是不假思索而來。

 

人們老在談的蔡明亮電影中的「水」，其實只不過是水龍頭與保特瓶裡的水──然而，阿亮電影中的水，其實是：不意間從鄉野中竄出來的洪水，是埋伏在等待開挖的地面下隨時要冒出來的暴水，是早就將你淹得喘不過氣而今給(阿亮)放出來的怒水！

 

這些水在荒蕪的(大安森林公園)台北中公然放出長長的冷氣，在西門町破敗的公寓中日夜堆砌，在台北髒亂的近郊(的中永和)暗中悲泣。

 

這些一再被文明壓抑的「亂水」，只有釋放到破敗的鄉野、幽暗的空間，才教人感受到它們有如九二一般超越思議的強大「震撼」力！

 

蔡明亮破壞了文明破壞我們的一切，這也正是為什麼他這次在羅浮宮中千挑萬選，卻選了一個在千萬羅浮宮遊客永不得見的破敗地下下水道，做為他這部世界第一的電影中的最重要場景。

 

我們實在懷念【你】片在破亂的福和戲院的首映會：在那個樓梯間還有一座小廟，樓層中的空間佈滿濕空氣之地，你看到蔡明亮在首映會的餐桌上，還沒等主持人說開始前，像個滿懷一肚子壞水的小孩，公然伸出他那活蹦亂跳的五指，一把抓起桌上的烤鴨，舔著食指、噴著口水說：「這是我在永和最喜歡吃的食物！」

 

蔡明亮進了羅浮宮、步入國家音樂廳，恐怕正是我們那文明的淚水再度被鎖在「水龍頭」之際──在這個早已被各種領帶緊緊掐住脖子的「勝」地，觀眾不僅連口水都給擋在牙縫之前，我們連蔡明亮式「烤鴨」的香氣也嗅聞不到，更不消說震撼人心的「大水」。

 

九二一，就讓我們跟蔡明亮的電影說再見吧──在這2個「大」地方所再怎麼噴放出來的「水」，再怎麼大再怎麼野，最多也只能是可口可樂式的小氣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