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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波蘭斯基09/27(台北時間)在瑞士機場被捕，消息傳出，震驚了前後兩任法國總統。

 

然而，我們卻必須為波蘭斯基感到竊喜不已──還有王家衛。

 

波蘭斯基是因為受邀到瑞士接受終身成就獎而遭到逮捕，這位奧斯卡大導演如此戲劇性地被捕，令我想起我第一次採訪章子怡的情景。

 

2001年07/13，章子怡在【臥虎藏龍】於奧斯卡獎(2001/0326)大放光芒後的三個半月二度來台，隔天她在代言記者會上，有記者突然問她：「妳在影片中表現得如此強悍，在私底下，萬一妳遇到搶匪，妳會怎麼辦？」

 

「我會毫不考慮地把身上所有東西通通交給他！」章子怡不假思索地說，還面帶微笑，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當天寫稿時，我想起昨天機場記者傳回來的照片，圖說中提到章子怡昨天搭機來台時，身上穿的是一件Prada名牌的黑色洋裝；「原來玉嬌龍一出了電影院，竟也是個任歹徒強暴的女人！」我覺得我的筆乍然無力。

 

那陣子剛好我正在重看波蘭斯基以前的片子，所以經常在記者會後的空檔，在回報社的途中路經電影圖書館時，進去裡面翻找研究波蘭斯基的書。

 

在這些關於波蘭斯基的書當中，波蘭斯基的自傳《波蘭斯基說自己(Roman by Polanski)》(1985)，所帶給我的震撼，不下於章子怡在記者會上的「任歹徒宰割說」！

 

2‧

 

這次逮補波蘭斯基的名目，當然就是他在31年前犯下的，那起被控與13歲少女莎曼姍(Samantha Geimer）的非法性交案。波蘭斯基在1987年判刑前夕，他逃離美國，其後在法國定居，他曾公開承認和未成年少女發生性關係，但聲稱是雙方同意。

 

波蘭斯基在他這本自傳(共30章)中，對於事件發生的整個經過(第26章)，以及開庭、宣判與被捕(27~28章)，敘述得非常完整而生動。

 

然而，這些「完整而生動」，卻很可能教熟悉波蘭斯基的影迷吃驚不已。

 

首先，這位以情色、恐懼與暴力為電影主題的導演，在書中提到案發剛開始沒多久，他竟然說：「不管怎樣，我的個性就是主張依法辦理。」(第27章)

 

但「主張依法辦理」的人，「不管怎樣」(有一說是辦此案的法官揚言，由於波蘭斯基是大名人，「不管怎樣」他一定要讓波蘭斯基入獄，以正視聽)最後卻落跑了。

 

此案第一次開庭(在洛杉磯法院)，大陪審團以6條罪狀起訴波蘭斯基，波蘭斯基在書中說，他聽了這樣的判決後，「要不是我的辯護律師設在33樓高的事務所的玻璃窗是釘死的，我想我早就跳下去了！」(第27章)

 

讀到這裡，我發現【唐人街】(1974)裡的懸疑與傑克尼柯遜在片中那股浪蕩不羈的狂野氣魄，好像一下子都給釘進這本書中。

 

入獄的那天，他的律師陪著波蘭斯基先到法院的書記室報到，只不過是面對一大群記者蜂擁而來(還不是一大群配鎗的獄卒或亂髮的囚犯)，波蘭斯基在書中說他就已經感到「心慌意亂，七上八下，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第28章)

 

原本我覺得【苦月亮】(1992)最後那個結局──不斷狂野做愛的男女主角，最後男的殺了女的，然後自殺身亡──彰顯出編導(都是波蘭斯基)對生命感到無奈，現在我卻覺得那更可能是，導演自覺終於要走出電影(拍攝工作結束了)，電影又將成為遠遠飄離在他床頭的月亮。

 

沒讀這本自傳，我從沒想到波蘭斯基在現實世界中，竟然會是如此脆弱，乃至懦弱。

 

3‧

 

在今天(09/29)關於波蘭斯基被捕的後續外電報導中，提到「波蘭斯基被捕在演藝界引起很大迴響，希臘大導演Costa Gavras(【Z】、【失蹤】)、香港導演王家衛、義大利女星蒙妮卡貝露琪和芬妮雅當(2002年柏林影后、2009【臉】女主角)等演藝界名人已聯署抗議，不滿瑞士當局按美國要求拘捕波蘭斯基」。

 

這是我們頭一次，在這個事件中看到一位華人跟此相關連。

 

我們眼睛確實為之一亮！但亮的不是王家衛想救波蘭斯基出獄，而是「王家衛這麼想」令我們想到：波蘭斯基更應該「為自己也為影迷」待在監獄！

 

波蘭斯基2003年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的影片【戰地琴人】，其實是暴露他個人內心世界最「恐懼」的一部影片。

 

電影描寫一位身處二戰中的猶太裔波蘭鋼琴師，為了躲避蓋世太保的追殺，像老鼠般四處藏躲、在黑暗的角落中尋找食物，那份心情與身影實在很接近因此案流亡法國多年的波蘭斯基。

 

現在，波蘭斯基終於被捕了，他終於不得不面對長久以來自己的脆弱與懦弱。

 

王家衛確實有「很個人的理由」為波蘭斯基聲援：老是藏躲在兩片黑色墨鏡後拍電影的王家衛，近年來已經不斷遭人批評「江郎才盡」；反對瑞士當局「利用電影節的名義」，來進行司法行動的王家衛，確實也到了該走出過去那座「非法正義的電影」的思感模式「監獄」，而進入到「電影的非法正義」的新階段。

 

「我猛然間了悟了，到底是什麼東東賦予這座監獄具有那麼大的魅力，而使得囚犯們出獄就立刻希望重返牢房──原來，正就是這地方的生活方式，在他們心中刻下難以抹滅的記憶。他們想念那又暗又小的地方，一如水手思念大海。」關於隔離監獄，波蘭斯基在31年前寫下了如此令人難忘的句子(第28章)。

 

當現實世界的邪惡力量以正義之名攻擊大師之際，卻是我們覺得【失嬰記】(1968)，不僅僅是一部電影而已；當大師「不管怎樣」給抓進牢裡後，正也是我們開始想方設法力抗身邊的歹徒之際──在一個個“又暗又小的地方”，不勞(王家衛式的)警察，我們既能一邊退敵還能一邊大膽地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