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眼 留學台灣返回故鄉，去了上海再回來，當了一年半的記者，嘗試換一雙眼睛看馬來西亞。

158愛的鼓勵 5訂閱站台

　　看著妳為自己抹上乳液，彷彿自己愛上了妳。這是真的嗎？

 

　　四月春假，系隊到台南集訓。苦練二日後，我和日本學弟先行離開，到高雄、墾丁，玩耍、看海，當然也為了逃離地獄，趁隙休息。若非有礙於人情，自己斷斷不會如此折磨自己。至於學弟，參加校隊，日夜集訓，更是不肯讓難得春假黏沾羽球。我們興高彩烈脫隊南下，逛夜市、吹風聽海，遠眺窗外景色明媚。冷是冷了些，然抹腳布般的灰雲亦無法阻止天空投下銳利鋼茅，往大地砸下，染了一地的光。一路上興致勃勃，也為脫離喧囂的都市而竊喜不已。直到折返當日，才不由連連叫苦。

 

　　又是一筆花費，端看我是否能狠下心提現付款了。一雙戰靴尾隨我經歷大小戰役，就這麼被棄在計程車上。而隨身聽不知怎的，順著外套口袋摺痕溜開，一去不回。且先別加上旅費，單是將失落的兩者買回，已是一筆不小的錢。且是必需品。音樂和運動都是我生活中重要的點綴調劑。是否先買其中一項較急需的，而另一項延後？這麼一來至少可以達到一點自我安慰的效果。或者其中一項可以不買？似乎不行。為了練鼓等各種原因，最後決定先補上隨身聽的空缺。

 

　　遺失的是Ipod Nano，8GB（自己委實不知中文該怎麼翻）空間，約可灌入兩千首歌。於我，是非常足夠的了。兩年前買，價錢約台幣五千七百，不包含充電器。而今買台新的，充電器的錢自可省下。隨身聽的價錢呢？是否調降了不少？我惴惴不安地想，往店家緩步走。科技產品日新月異，推陳出新極快，價格也降得快。買台舊款的，也許四千元就行也說不定。最後還是見到了店面，不進去的話，轉身也於事無補。展示台上擺放新款式，價格一律維持不墜。隨之在貨單上瞥見Ipod Shuffle，價格竟是便宜不少，但僅可容納歌曲八百。這是否夠用？佇足、徘徊、停步，實則啥都沒看。

 

　　最後向店員詢問是否有舊款的？螢幕較大，較喜歡。這不是假話，但最重要的始終是價格。啊，有，似乎還有一台，店員說。我大喜，遂問了價錢。足足比新款便宜了一千。我一口要了，也不管外殼顏色。結果以四千九百成交。我帶著不安卻夾雜著一絲愉悅的心情離開。與此同時，也算了了一樁事，放下心頭一塊大石。然而這樣的心情沒有持續太久。走著的當兒，腦海不由浮現Ipod Shuffle的身影姿態，內裝八百首歌。價錢，一千六百。，真的不夠我使用嗎？稍稍壓低自己的需求不行嗎？是可以做到的吧？不由一陣懊悔。

 

　　轉念一想，不。我所在意的，除了價錢，當然還有螢幕，以及螢幕上呈現的畫面，圓滑流暢的操控盤，充滿線條感的體形外觀，充滿了未來氣息。我所在意的，除了實質上的價格，也包含了附屬於實質上的品味。兩者互相矛盾，而我都想擁有。歐不，只是做為一種需求而言，以及我的狀況和立場本身，並非品味與金錢的問題。它們是一體的。越昂貴的東西，質感越好，便愈有品味。難道可能相反？人類永遠以更加昂貴的東西作為品味的指標，除非有黃金和廢鐵等價，羊毛和雞毛不分。且物以稀為貴，自古皆然。這世上的螞蟻和老虎的量也不可能相等。這麼說來，我所要的到底是？突然之間我具體地感覺到，彷彿是階級的選擇，和那一些選擇在星巴克裡溫書的學生一樣，無論貧富。我選擇紅酒，而非罐裝啤酒，而是高腳玻璃杯。一如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看妳從各種精美細緻的瓶子裡滴出香味，擠出乳液，細心塗抹自己的身體，瞬間入了迷。

 

　　第一次隱約察覺到周邊環境的階級位置，是大三某天的夏日。隨身帶了本書在宏偉莊嚴的巴洛克式圖書館內，一靠窗的位子上坐下。冷氣轟鳴，盡管窗外是炎炎夏日，室內卻冷得使人更著一件外套。學生們腳踩舖了整地的灰色毯子，悄無聲息於層層書櫃間穿梭來去，現身、隱形，抱書離開。有的在桌上睡，有的側躺沙發椅上。圖書館員推著書車，走走停停，擺書上架。不知為何，我想起馬克斯、無產階級、資本家、勞工，想著，此刻的自己到底身處金字塔何端？使我們串連成體的，是甚麼樣的理想？我轉頭側望，視線越過隔壁同學伏下的身子，落向寂靜的遠方。

 

　　我喜歡妳的打扮，衣飾的搭配、吊飾，耳環、玉、手錶，未必都貴，卻很美好。是因為階級意識，或愛情？單是耳環，便有紅銅片的、俄羅斯娃娃、綠玉方塊、淡橘鵝毛、大圓鐵環、銀亮愛心、細鍊垂釣。記得愛情生發，悄然自長的那一夜冬，妳身上披掛的墨綠色開士米羊毛外套，Burberry。依稀記得，前些年我的左派堂哥是不碰這一些的。這不僅也許和各種剝削、貧富不均相關，並且顯然，這一切和真理無關。不是嗎？這樣的喜歡，以及人類物質文明的產生，是否一項錯誤，且是無從回頭的發展？我看著妳，聽著隨身聽，彷彿突然了解到種性制度的合理性，以及自己偶爾對馬來西亞華語市井氣味蓊然的反感由何而來。但這一切又是否真實？抑或只是西方文學經典的薰陶，不知真偽的養分。

 

　　有一位認真的朋友總對我說：「你看，這一些頂尖大學的大學生無時無刻都在浪費社會資源！」確實，你很難在這裡看到大學生有甚麼真正的理想。即便他們說了，也使人懷疑。但若果為著理想努力的同時享受物質文明呢？這是否對了，或錯？人類學家說遠古社會因資源過剩而產生社會分工、階級、分配，卻沒討論過這樣的現象是否是種錯誤？物質文明的生發，與藝術的產生，是否是種必然？而在這樣的位階裡的愛情呢？

 

　　那樣的早晨和黑夜，我看著妳滴出香水，擠出乳液，覺得這一切都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