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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8 01:18:37| 人氣5,614|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新生代男性詩人朦朧美學 : 孫梓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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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梓評,一九七六年出生於高雄。東吳大學中文系、花蓮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碩士,現任職報紙編輯。曾獲中央日報散文獎,台北文學獎,華航旅行文學獎,長榮寰宇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雙溪文學獎等獎項。著有:短篇小說集《星星遊樂場》、長篇小說《男身》,《傷心童話》、散文集《甜鋼琴》、《除以一》當兵劄記《綠色遊牧民族》、詩集《如果敵人來了》、《法蘭克學派Frank》、傳記《 打開火盒子:血友病版畫家蔡宏達抵抗愛滋的故事》等作品。小說主題多偏向探討愛情,新詩、散文則風貌多變。關於孫梓評的重要評價有:

 

處處閃爍詩的光采

 

文字老練,意象新穎,潛力雄厚,甚有可為

 

意象高妙而隱晦,語言善於安排富於彈性的句法……頗有里爾克入神玄想之感

 

孫梓評致力於文學,活躍於編輯、出版、寫作的場域,他鮮明的文學調性,使他的作品有很高的辨識度。雖然近年來比較少詩作發表,但他精湛的詩藝已在這個時代留下一個精采的身影。

一、阻隔

    詩人擅長搬移,將現實世界搬入他的抽象繁複的內心[1],於是一切有形的事物皆可在其中抽象地變形,營造了形態華麗、意義深刻的雙面效果。然而形態與意義的揉雜、複印、堆疊,某種程度也延緩、阻隔了閱讀,其中的阻隔可以分析如下:

 

(一)華麗虛無

    華麗,指的是感官與技巧;虛無,指的是主題與空間。華麗帶來了豐富後,虛無卻架空了這份飽滿。也就是這些華麗飽滿的形態,無法落實在可篤定的意義上時,華麗就顯得虛幻朦朧。例如:

 

當我的手,告別過你的手

六月的雪色質疑了過程

但是這夜:記憶的修辭學

戰場中廝殺著柔軟的吻與

櫻花氣味

世界旋轉如一個空白瞬間

而我的手,在你的掌中曾秘密遺留

一句無人可解的

臨時留言(〈果核戀人〉)[2]

 

愛情的感傷藉著詩賦予的華麗粉墨豋場;顏色(六月的雪色、空白瞬間)、嗅覺(櫻花氣味)、觸覺(柔軟的吻),搭配著轉化、擬人、譬喻,大幅度地美化了一個抽象的主題,表象相當唯美,內在又引人入勝。美感與意義紛呈(臨時留言象徵、或者訴說了什麼?記憶的修辭學又是什麼?什麼是果核戀人?),這樣華麗虛無的詩性表現,大大考驗了讀者的感受與解讀。又例如:

 

海豚在他的腕上游泳

夜裡,劃出一片時光海洋

他在風中向樹呼喊

波浪的名字

是因為深深想念

某年某月某日,一枚

曾經擦身而過的瘦月亮(〈藍小孩〉)[3]

 

海豚在腕上游泳已屬奇想,接著腕上能劃出一道海洋,誇張但有跡可尋(海豚本就在海洋裡),可是這海洋不是實際的海洋,而是「時光海洋」。這樣層層疊疊的虛實指涉,營造了空間醞釀著美感(海的美感與海豚的生命力)。接著波浪也有了名字(但為什麼要向樹呼喊呢?),月亮也擬人化了,這一切究竟為了什麼而訴說?謎題重重,無可確定。只好自行感受、想像。再例如:

 

三樓的浴缸裡,養著我的女人

每天,她用嘴巴咬住窗外的月光

以為這樣,就能飛翔

 

越來越冷的時間,浸在我的眼眶裡面

眼眶是我的浴缸(〈給我一只乳房〉)[4]

 

浴缸養著女人,眼眶是浴缸(所以就是用眼眶養著女人?)。女人想飛,但又必須被浴缸養著……這是一首探討愛情的詩,也許是探討愛情的豢養與權力(「詩尾巴」裡,詩人自己這樣註解),但這些抽象的主題時常用著大手筆的想像加以辯證、呈現──僅僅是辯證與呈現,詩人不給答案,而給了感受,華麗虛無也好,感受詩人這些現階段對人生的貼身喟嘆,讀者都要花些心思。

 

(二)改造與再造

 

 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曾提出:

 

「想像」在創造詩中意象時,具有賦予、抽取、修改三種力量。不僅如此,「想像」還能造型和創造,把眾多合而為一,把單一化為眾多。[5]

 

浪漫主義詩人所重視的「想像」,在孫梓評詩中得以印證。詩人將現實事物融入內心中時,往往會用想像的力量加以改造,甚至再造。例如:

 

當我的手,逗點過你的手

夜的汁液飽滿(〈果核戀人〉)[6]

 

夜如果肉,果肉有著汁液,這樣的句子技巧上可能是聯想,是個略喻,性質上也是一種改造(賦予夜更多的性質)。取逗點的停頓、取汁液的充實淋漓,將手與夜嫁接了新的性質;詩人如文字的上帝,創造他要的文字品種、意象基因,賦予、抽取、並修改了外表,令讀者重新經驗詩的內在世界。又例如:

 

我在你的背後瞬間亮起

像一枚神經質的尖叫(〈睡前‧五首‧路燈的獨家報導〉)[7]

 

一枚尖叫,技巧上是轉化,是將虛的聲音改造成實的物體,但也可以視為基於實際景象(路燈亮了)的再造。改造仍是保有原來的本質(例如將木頭改造成木屋,賦予居住的性質),但再造則是更開放的現象(例如將木頭化成紙漿,再造成紙,而紙已不是木頭),詩人將實際的景象在詩中再造了,將「路燈亮了」在心中在心中咀嚼、消化,再造成一枚尖叫(而且要神經質的),這個再造的過程詩人自行完成了,細心的讀者能察覺到一些痕跡,粗心的閱讀者則難以體會。單將這個現象,視為一種詩技巧的炫耀,便失去了與詩人更深層交流的可能(不留心這個阻隔,以為只是賣弄技巧)。這樣的例子並不少:

 

女巫咧開笑臉,以指尖替代舌尖

吸吮著恐懼、虛偽和貪婪的

綜合口味

那曾是我們身上的體液

在每一方毛細孔的開放碼頭上

走私等重的愛與罪(〈角色‧五首‧女巫〉)[8]

 

一無可剪之後,才發現:

當初,他殷勤栽種的

是一個日益肥碩的痛(〈角色‧五首‧美人魚〉)[9]

 

已經決定要愛你了

剛才遇見你

忘了把眼神撕開

  黏黏地愛了(〈邂逅,在一個神經質的下午〉)[10]

 

改造(眼神撕開)的阻隔較小,再造(黏黏地愛)的阻隔就大了些,詩人藉此掌握了詩的質感與美感,做到了「眾多合而為一,把單一化為眾多」,給了閱讀新的經驗與挑戰。

 

(三)拼圖式結構

    拼圖,各自是完整的一小塊,透過一些卡榫結構得以組成一大片圖案。而在孫梓評的一些詩中,句子可以各自完整(獨立成為一個意思),透過一些組合機制組成一首詩,在排列中,也考驗著讀者的閱讀。例如:

 

如果動物園裡沒有獅子沒有老虎沒有

長頸鹿,如果

在那之前。熟悉的字眼圍困所有城市的

出口,如果

我們在星期天說出第一句髒話

然後睡去。總會有些什麼來臨(〈如果敵人來了〉)[11]

 

「如果」就像拼圖中凹凸的部分,拼組著上下句;動物園、城市、星期天的髒話,各句子又無明顯關聯,似乎也可以組合成:

 

我們在星期天說出第一句髒話

然後睡去。總會有些什麼來臨

在那之前。熟悉的字眼圍困所有城市的

出口,如果

如果動物園裡沒有獅子沒有老虎沒有

長頸鹿,如果

 

這樣錯置也可以自成段落,自組意義,這樣更可以凸顯詩人拼圖式結構的特色(儘管拼出來的圖形以非作者原預期)。〈杯子狂想曲〉[12]也可以粗分成:

A

首先是樹,親愛的。葉片是可採集的

記憶口香糖。那時我們已不須背誦和遺忘

在咀嚼的過程中,門與未來同時被打開

B

街很短,然後是花朵。居住在微笑之城的子民

以為自己不會動用哭泣的工具

C

最好是陽光,烤暖一雙記載時光的手掌

翻閱液體並翻譯液體

那每一種注入我們體內的。

 

三個部分(本來是完整的一段),三個部分各為片段,甚至可以CBAACBBAC交錯組合。除了這樣的片段結構外,詩人還有另一種拼圖方式:

 

在我生命中不斷走過的黑暗裡

天使對我說:神的自身,藉著某一

夢境進行排列組合

形體說話。唯有穿過黑暗的

現實如小偷般潛入,質疑天使的路線圖

門,才會看見:害怕,是因為平凡

暗喻自身的創造必須,純粹(〈在天使飛走的路口‧天使〉)[13]

 

將兩首詩互相交錯,分開閱讀之餘,可以組合著看。這也顯現詩人「詩句獨立、詩意拼貼」的特色。此外,有的段落也可成為較大片的拼圖,意思獨立,容許重組。例如

 

穿越第一座糖果罐

餅乾把我們吃下去:

旅行口味的人生

攜帶擅長的遺忘的行李

 

以及,大量複製的身份證明

 

酸甜烘焙遠方和故鄉

兩款風景都經過食道抵達胃

齒間留有一點陌生人的慈悲(〈這麼做,不那麼做〉)[14]

 

這三個段落彼此可以沒有延續關係,容許重新組合。然而,詩人還是有詩人自己的圖形,仍有一片一片詩句欲拼出的圖樣,只是詩人給得線索不多,詩題也並不明晰(例如:〈拉鍊之歌〉〈藍小孩〉〈咖啡海〉〈香水誓言〉〈星星的隔夜茶〉〈果核戀人〉),讀者面對這樣拼圖式的句子、段落,多少會有無法統合的苦惱,抓著一片片拼圖,卻不知道要拼出什麼圖案。

 

二、可能

華麗虛無、改造與再造、拼圖式結構,三者呈現的阻隔,至少可以呈現:理性或感性、形象思維、跳脫與重組,三種可能,以下析論之:

 

(一)理性或感性

    面對需要思維的事物,理性與感性都是解讀的方向,尤其當意象與技巧繁多、意旨抽象虛無時,理性與感性的交叉解讀更會時常發生。例如:

 

雨水卻輕輕落下,關於故事的

開始與結束,額外的傷口比想像中多

在離開之前,預期之後 

一一盤點崩塌的承諾。失溫的臉。

於是明白:

 

在天使飛走的路口

迷路的雲靜靜背誦自己的身世

讓我在你的掌心跳舞

直到世界結束(〈在天使飛走的路口‧路口〉)[15]

 

理性的來看,天使就是離開了,傷口就是留下了,所以「關於故事的開始與結束,額外的傷口比想像中多」;感性的來看,離開與失去都有著美,所以「讓我在你的掌心跳舞,直到世界結束」憑弔與留戀都是屬於自己的永恆,耽溺無妨。詩人的確留下了許多理性與感性的空間。又例如:

 

當我已然睡熟

時光便來拆卸我的夢境

拆卸眼睛乳房和陰莖

我只好彎下腰去

檢起悲傷的零件

和快樂的解體(〈怪手〉)[16]

 

拆卸零件的理性,拆卸夢境、悲傷的感性,在這裡都為彼此擴充了可能。

 

在星星和燈火之前

你究竟看見些什麼呢

世界,我們的大遊樂場

黑夜用自己開啟夢的密碼鎖

每一扇門後

都站著提供淚水的小丑(〈兒童樂園〉)[17]

 

在這華麗虛無的深刻敘述裡,小丑的形象與意義格外突出,提供了理性省思的可能;也賦予了感性的淚水。

 

你嘔出一盤棋局將殘的夢境

走出兒童樂園

我看見一抹抄襲的背影

用大麻和門外兜售童話的人

以物易物(〈兒童樂園〉)[18]

 

童話與夢境經由詩人改造,賦予了時光的性質,童真(童話)與社會(大麻)理性地對比著,但其中也不乏感性的可能,因為在時光中,這一切都是過程,「我」與「你」都曾親身參與,感受。

 

(二)形象思維

    詩人將現實事物改造與再造,於是在形象上多所焊接、敷衍,也給了更多形象思維的可能。例如:

 

空氣中,寫滿空白的指紋

比黃昏深刻一點的黑夜

女巫續接起每一條斷絃,續接

我們之間的希望與憔悴(〈角色‧五首‧女巫〉)[19]

 

「指紋」在這裡的意義繁多,可能是細緻,是獨特,也可能是留下的痕跡。另外,「空白」的指紋又是什麼樣貌?又要如何寫滿於空氣中,這些都與形象的經驗有關。續接斷絃如續接希望與憔悴,也給了心事更鮮明的形象可能。又例如:

 

我向你乞討一些字眼

因為愛情有太多的空格

不能成篇(〈角色‧五首‧乞丐〉)[20]

 

將愛情稿紙化,將情緒空格化,這些改造甚至是再造的形象,都給予解讀更多的可能。再例如:

 

在巧克力薄餅尚未背叛我的年代

我仍習慣去攪拌深夜的頻道

喝下音樂裡有情緒的畫面

比出門時鎖兩道門還來得簡單(〈情節〉)[21]

 

攪拌與喝都顯得速食、孤單。將之與電視頻道、音樂結合,形象化了內心,也內心化了形象。這些都賦予了閱讀更多的思維與感受。再例如:

 

乞丐跪在路旁

修剪行人蕪雜的眼光

為你我的同情或不屑測溫

再以沈默煉鑄預言的丹丸,傳述著:

「炎涼人情,小心燙/凍傷」(〈角色‧五首‧乞丐〉)[22]

 

眼光是蕪雜的、可以修剪的野草,這是形象化,也是詩人一貫地透過想像的改造手法。而後煉鑄「丹丸」與冷熱的巧妙結合,也將人情炎涼具現出來。將丹丸再造成人情的想像,凸顯著人情的顏色、密度、效用、成因,這些都是可以思考的方向,也讓解讀更加豐富。

 

(三)跳脫與重組

    透過詩人拼圖式結構的阻隔,讀者經由片段的掌握,更有了跳脫與重組詩意的可能。例如:

 

下過雨的午后。游泳

在眼眶海岸。游泳

融化後的日光與眼淚。游泳

溢出生活杯緣。游泳

咖啡色的。游泳

我以為是的出發。游泳(〈咖啡海〉)[23]

 

這樣並列且片段的結構,詩人自有預設的連結,讀者揣摩聆聽之餘,不一定得追尋這個連結,重組也無妨:

 

我以為是的出發。游泳

在眼眶海岸。游泳

融化後的日光與眼淚。游泳

溢出生活杯緣。游泳

咖啡色的。游泳

下過雨的午后。游泳

 

這樣的組合也自有一番道理(從眼眶海岸出發,下過雨的午後是咖啡色的)。甚至句子裡的名詞也可互相交換,有眾多的可能。又例如:

 

下午茶時間

我們坐在鏡子裡喝茶

 

她輕輕翻閱我的秘密

因為鏡子的關係

她也不斷在秘密中

翻閱自己(〈素描練習〉)[24]

 

在鏡射的結構中,兩塊拼圖也可以左右交換。我與你的位置、下午與鏡子的位置,交換後也會有新的可能(例如:我輕輕翻閱她的秘密,但因為鏡子的關係,我也不斷在秘密中翻閱自己)。再例如:

 

當我們漸漸、漸漸習慣

一張小狗的臉

公車正行駛在最午睡的路段

因為自你耳裡滿溢出來,滲過窗口

你在夢裡蓋一間廁所

然後,攜帶倉皇的秘密下車(〈角色‧五首‧無名氏〉)[25]

 

這個段落也可以拼成:

 

當我們漸漸、漸漸習慣

你在夢裡蓋一間廁所

公車正行駛在最午睡的路段

一張小狗的臉

自你耳裡滿溢出來,滲過窗口

然後,攜帶倉皇的秘密下車

 

除了重組,也可以刪去,每個句子都可以當成結尾(例如結尾在蓋一間廁所,末句刪去)。這些都是片段式、意象拼圖式的阻隔裡,所透露的可能。對於解讀孫梓評的詩,可以是一種方法與樂趣。

 

三、朦朧美

華麗虛無、改造與再造、拼圖式結構,三者呈現的阻隔,至少可以呈現:理性或感性、形象思維、跳脫與重組,三種可能;在這樣朦朧的結構裡,至少可以咀嚼出顯影、自由、婉約、氛圍四種美感。以下列舉之:

 

(一)顯影

顯影,從模糊走向清晰的過程。當讀者透過種種可能在猜測與審視時,答案的若隱若現、感受的涓滴匯集,就會有著清晰與模糊的顯影效果。例如:

 

未熄的菸頭像一隻窺視的眼睛。

煙把你我遮蔽。

「我。愛。你。」(〈笑話〉)[26]

 

煙頭與眼睛的形象思維中,一切並不那麼確定,只有「窺視」透露了一些探究、期待的心情。接著「我愛你」點題而出,似乎真相大白,真意顯現了出來,然而詩題卻是「笑話」──呼應詩題,又推翻了這個篤定的愛意(我愛你是個笑話)。反反覆覆的虛無裡,有著顯影之美。又例如:

 

秋的最後一句蟬長成

天空左半臉一顆小小

的痣。(〈隱題詩〉)

 

這是詩人慣用的改造手法:透過變形想像賦予內在的意義。在形象思維的可能中,「秋」與「蟬」以及其中暗指的內心意義,樣貌上明晰了起來──彷彿「痣」也彷彿其中暗指的意義。這虛實的指涉,交融著內心的意義,是顯影之美。再例如:

 

然而你總是懶於咀嚼生活

拒絕消化寂寞

憂鬱凝成一顆小小的腎結石

虛無的胃袋漸漸漸漸

潰瘍

你俯身嘔出濃稠的昨日(〈睡前‧五首‧餐桌的茶餘飯後〉)[27]

 

無法實指的昨日、憂鬱、寂寞在其中得到了形象,是顯影之美。再例如:

 

每天喝下一樣的奶精咖啡,在雲的座標下

影子常找不到正確的自己(〈貓咖啡〉)[28]

 

雲有了座標,天空就格子狀了起來,影子在下,因雲的遮掩而存在,然而影子究竟是雲影還是人影?被天空標誌方位的是雲還是人?這樣的謎題透過形象化的方式展現,清晰與朦朧間有著顯影之美。

 

(二)自由

當一些聰慧的創作者,用他們獨特的語言、思想自由自在地追求藝術極致時,有時候讀者的不解、朦朧也許是因為讀者跟不上他們的腳步,然而,抱著欣賞與開放的角度,自由之美也是能從朦朧中呈現的。例如:

 

穿著蛋糕鞋的太陽

隨著鬍子魚私奔

滿天都是剛出爐的

童話眼睛(〈拉鍊之歌〉)[29]

 

畫面華麗,形象奇特,這些對於閱讀的阻隔是大的(太陽為何要與魚私奔?其形象上的意義為何?),但不妨害想像的蔓延,作者的聰慧、才華畢現其中。無論能否被解讀,其中的理性與感性的可能、形象思維的可能(童話眼睛)、甚至將之跳脫重組(置換成:穿蛋糕鞋的魚、隨著鬍子太陽私奔),都是可以的。是自由之美。又例如:

 

我記得昨夜我把咖啡泡成一幅米羅

所有情歌的體溫都不適合我

我記得你的微笑有一種距離

用十雙筷子也夾不起你的眼睛

我記得向日葵裡住著一盞燈

點亮了黑夜與白天的片段夢囈(〈我記得〉)[30]

 

咖啡泡成畫、情歌有著體溫、用筷子夾起眼神、甚至向日葵裡有著燈……在這些改造與再造裡,事物的外貌被顛覆,性質與核心意義被重新賦予,完全展現了詩人的自在自由。不論能否被解讀,至少提供了形象思維的可能,是自由之美。再例如:

 

你進門,咕咕鐘在牆上和你肚子裡

同時發出了鳴叫

公車始終是你和早餐的第三者

經理的冗談是午餐的秘密殺手

你先和蘇打餅乾調情之後

決定和一盞燈

共進晚餐(〈睡前‧五首‧餐桌的茶餘飯後〉)[31]

 

咕咕鐘在肚子裡發出鳴叫,理性上是不可能的,但在詩人融現實於內心的技巧中,這樣的對比組合有趣而感性。字面上充滿了擬人法(公車、蘇打餅乾、燈皆擬人),但其中的寂寞、虛無,也因此充滿了人味。變化之中有著自由之美。

 

(三)婉約

朦朧因為不強指哪一種可能,情態與美感上偏向婉約。例如:〈春岸〉[32]

 

說起悲傷的時候 

已經漸漸不那麼純粹了
那是因為知道自己 

不再是一個可以簡單去看海的少年
廣大的湛藍的海被無心地經過 

在懵懂地轉瞬間
星月一沉 忽然就無比地年老

 

主題是虛無的,訴說著心事(悲傷、歲月?),用海、少年、當下的自己三者加以比對,畫面華麗(湛藍的海,星月),情態婉約。

 

卻依然還想念可以眺望的岸 

聽潮水喚來星光

 

此節有著轉折,用形象的手法講思念與回憶,並在其中蘊藏許多可能。

 

指尖上的露水豢養著貓 

街巷底的小理髮店暗著 

燈微微一盞
往下走就是海 

漁船好騷動地想出發

 

指尖上的露水不能豢養貓,只能餵養,豢養需要「空間」,所以把貓容納於露水中的想像,是新穎奇特的(自由之美),但也婉約地旁襯出「春」的生命力(春天的露水與漁船的騷動)

浸在記憶裡的春天 

如今是傾圮的港口
只有風,還是舊舊的溫柔

 

結尾預留了感性的空間,讓其中的眷戀得以延續、迴盪。整首詩在技巧與畫面上仍是用淡淡的華麗寫虛的情境,留下了感性的可能,卻不帶強迫性,有著婉約之美。又例如:

 

如果這些都來自

一口填不滿的井

或許我該將自己倒帶,向生命

乞討一些憐憫。在瘦瘦的晚禱詞中

調和蒼老與年輕,然後說:

一顆星星,用不完一整片天空。

阿門。(〈角色‧五首〉)[33]

 

理性的內涵,用形象的方式讓讀者感受捉摸,不明說、不強指,有著婉約之美。

 

(四)氛圍

清晰有清晰的氛圍,朦朧有朦朧的氛圍,這些在想像與感受中,特別明顯。例如:

樹趴在瓦片屋頂上

冬日的陽光

把葉子曬成貓

我對你的想念是假的

然而,一點點哭泣

是健康的,是健康的(〈掛上電話〉)[34]

 

將葉子再造成貓,這是詩人給予的阻隔,其中也有形象思維的可能。理性上,這些許朦朧的片段,除了揭示季節,與後段並無一定關連,但感性上,兩者情境可以相互連結,冷與熱、真與假隱隱魔幻了現實與情感的世界。在這理性或感性的可能裡,想念是假,但哭泣是真,對對方的掛念也是真,製造了一種朦朧卻能感受的氛圍。又例如:

 

兌換過情緒的面額,你在青春的下一站

上車。倚著窗與生命對望(〈角色‧五首‧無名氏〉)[35]

 

我在夜的身上側躺

把時光睡皺

愛情的宿醉中,遍尋

香水的行蹤。才發現

瓶身禁錮了誓言

而夜,早已舔盡一切(〈香水誓言〉)[36]

 

生活中充滿各式各樣的逃跑

一朵隱居在眼耳鼻舌之間的

茉莉,該如何揣摩海洋的芬芳?(〈在天使飛走的路口‧飛翔〉)[37]

 

 

我們可以見到:有著兌換情緒的理性,也有著倚望生命的感性;時光可以睡皺,春天可以折成雨,海洋可以有花的芬芳,這一些有著阻隔的華美句子,都沒有綁死解讀的可能,理性上有明晰之處,感性與形象則是朦朧的氛圍。

 

四、評價

浪漫詩人雪萊在〈為詩辯護〉裡詮釋著:詩歌是感官印象與詩人內在活力交互作用的產物[38]。孫梓評便是充分掌握了感官印象與內在活力,浪漫華美地改造了現實世界,並用內在的活力將之重鑄為詩。

 

所以孫梓評的朦朧來自他的改造,而他太勤於改造,讓許多詩句顯得華麗糾結,阻隔因此大了。同時詩人書寫的主題,始終傾心於更內心的層面:愛情、回憶、同情、失落,這些向內深藏的一切也帶給閱讀一些遮掩,於是顯影、自由、婉約、氛圍的朦朧美感就在改造中發生,最典型的句子如:

 

想念是黑色的手

把春天折成一夜薄薄的雨

在窗外,寫下一整行

遠方的名字(〈想念〉)[39]

 

不能說詩人在賣弄技巧,而是現實的事物不足以限制詩人內在的活力。詩人的確如文字的上帝,創造他要的文字品種、意象基因,賦予、抽取、並修改了外表,令讀者重新經驗詩的內在世界。這樣的朦朧美學何嘗不是一種浪漫主義,無盡的歌詠並全心的賦予,那敦厚而美麗的癡迷。



 

台長: 黎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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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
寫寫的好好喔!!!!!
2013-12-01 20:02:55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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