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們發現「大眾的與保守的」,驚人地簡單、驚人地密合。而當我們總習慣地採取一個批判的姿態與位置的時候,簡直經常搞不清楚我們到底在對抗誰?壓制性的政府還是右派保守的市民社會?
暨羅璧玲主持的「九點麻辣燙」之後,這個名為民間組織的「閱聽人監督媒體聯盟」將檢舉的砲口及焦點對準了陶晶瑩主持的「陶子娛樂秀」,在節目受到輿論與實質的處分威脅之後,陶子找來了美女蕭薔在節目中談女人美容保養之道,閱聽人聯盟叫好,「肯定」節目改善的誠意。
我在閱聽人媒體聯盟的留言板上看到「民眾」針對陶晶瑩節目的發言,指責陶晶瑩以往的「慾女」形象,並對蕭薔談美容的節目改善稱許不已,甚而說到「希望她可以徹底反省從前的慾女走向,多多改善」,看得我幾乎瞠目結舌,婦幼閱聽人轉為父權監聽人的路途可以如此便捷短暫,以往電視前為婦女與兒童挑戰父權意識形態的刻板印象、或者打擊商業媒體剝削女性身體的閱聽人大眾,已經完全的被禁制女性情慾的「父權式」監視給取代。從前我們憤怒於羞辱女體的電視脫口秀主持人、性騷擾女性來賓獲發表歧視言論的綜藝節目主持人,現在我們動用一切名為大眾的政府權威力量,來懲治不受群體規範、勇於自我表演的另類女星。從前我們以為女性特質導向軟弱、導向削弱女性力量的結構性壓制而產生的憤怒力量,現在已被挾著婦女與幼兒之名的大眾,用作反對一切社會變動與結構變遷的武器。
是怎樣的閱聽人邏輯在夾殺慾女、逼使慾女從良為只談談美容保養的玉女,而又對這種家父長暴力毫無反省能力的沾沾自喜起來?「慾望城市」只能從紐約街頭映射到台灣小市民的電視框框裡,也許因為她們的長相與皮膚就是跟我們不一樣,這些整天單驚受怕的婦幼閱聽人便經受不到威脅的意味;也許只因為她們的皮膚長相跟我們丹鳳眼小個子的玉女就是不一樣,我們的父權家長便能夠聳肩微笑以對──就像古老的小說裡那種父親,可以對著外面的新式女性意淫,卻忍受不了自己的女兒施脂粉,多麼正義又多麼噁心腥臭的表裡不一。
一九六零年代勇於探索禁忌議題的女作家郭良蕙,因為寫作亂倫小說《心鎖》而遭禁,前不多年在已經事過境遷之後,才公佈了當時一直沒有刊出的自我辯護:「人們怎能因為社會上真實存在的事情而怪罪小說作者?」你要為了社會上有人入珠而怪罪陶晶瑩嗎?你要因為你憤怒於有人外遇而怪罪羅璧玲嗎?你在懲戒什麼呢?你在禁止女人談論車床族或一夜情、禁止女人談論快感與身體、禁止女人從言說中探索開發與操練自己嗎?你所懷抱的究竟是怎樣的正義呢?──當言論檢查與懲治的範圍超越了歧視與傷害的界線時,我們所生活所依恃並為之發言的,究竟是怎樣的大眾?
向兒童解釋「豆漿」的另類用法沒有很難、就像向兒童解釋何謂36C也沒有很難,「潔淨的生活環境」從來沒有在想像以外的世界出現過,除非這位兒童絕不可能在沒有父母的地方聽見任何的黃色笑話,否則,就讓大人練習從自己的想像世界當中走出來吧。
原載台灣立報性別版
200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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