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斷續不連戲的夢裡,也像度過了半生。
如同那只在聚光燈下劇烈愛恨的魅影女伶。她說:在第一個夢裡
,我們做愛,然後失敗;第二個夢裡,我看見你愛上了另一個女人,
醒時心中緩緩流過一股暖意、像是一份純粹溫柔、一種不可能更靠近
的寬諒與理解,像是我從未如此靠近地了解一個(男)人那樣美好的
心意;然後,在第三個夢中,我們相愛過於純淨,竟如同(戲中戲地
)正在上演一個美得接近矯情又讓人落淚的那樣一齣純愛電影。
之後,舞台換過一幕佈景,女伶身上的斑斕的顏色狠狠褪去一層
,她便換過一種空茫的語調悠揚地說:清醒的時候,我經常冥想這些
,便覺那幾乎就是我與另外一個生靈的全部可能。
夢境是我在我靈魂內部遊蕩的旅程,我在夢中不斷與你相遇,也
像再度活過一遍我的前半生,它們揭示給我那些我其實不知道的。
過於抽象。觀眾別過頭去低聲地數落:過於抽象,然而又過於繁
瑣地,具體的細節太過貧乏,像這樣的戲劇不能稱為戲劇,觀眾們於
是合理地表現出煩躁,女伶四目張望,找不到一個可以走下舞台而不
被發現的缺口,於是便在觀眾眼前揭開了肚腹內裡的軟肉,像是魔術
、又像獨舞──
觀眾只剩一人。女伶的腹腔過於肥大,逐漸鼓脹的時候,口裡便
吐出一團又一團字的泡泡,泡泡娓娓道來:
在我們試圖做愛的那個夢中,我們所在的床褥是柔暖的鮮橙色,
於是過程亦極盡溫柔──你俯身向我,我的臉頰便緩緩地溫熱了,我
伸手擁抱你的身體,感覺我們的體膚之間流動一種潮濕的感動,然後
我們如此對望著的時刻,便開始進入了,夢中並沒有那實體交疊裸身
碰觸的黏膩感,我默默感到你的身體沒入我的,之後時間便靜止又回
流、像一種無間斷咒術,我的雙頰溫熱、眼眶含水,你俯身向我,我
們擁抱、接合,如此定格、往復,我的心懸止,之後,之後便懷著那
樣一點點未完成的無可奈何離開了夢境,醒時平靜地檢討著:在現實
中作為一個女巫,我發春夢的能力顯然還未完熟。
另一個夢中我見你在昏暗的房間中獨自,是我想像中你的軀體那
樣的剪影,你背向我、雙手高舉著互握,像是準備受縛的姿勢,就那
樣一個畫面,你靜止的身形傳達了一份等待的意涵,過於堅定、又過
於明確,於是暗喻著某種騷動。
然後,你是如何愛上另一個人又如何走向我的我已不復記憶,我
只仍然記得在我們相愛著的那個夢境,你握我的手像孩童嬉戲輕啄我
的指尖,我微笑看你,便彷彿看見一份家常飯後手挽著手散步的尋常
心意。
醒時心滿滿的,夢境本身猶太過奢侈,於是寫下來,讓它成為我
的一份歷史,用一種舞蹈謝幕般的步伐,優雅地旋身、雙膝微落之時
微笑看你,說:是,我在我的靈魂夢中虛構你的剪影,夢醒之時便也
篩落了一地許諾般的願。
在唯一的觀眾也離去之時,便再也沒有人能知道那齣貧血般蒼白
顏色的戲劇是否仍然持續。
或者從頭數過。
在第一個夢境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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