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網路流傳一封有趣的信件「50件男人希望女友知道的事」，50件事歸納起來約莫就是：抗拒對無盡溝通的需要（妳哭就是在威脅我、不要告訴我妳的朋友說什麼、我不講話不代表我不愛妳、不要與我討論妳的打扮與其他瑣碎的生活感想）；抗拒對浪漫打造的需要（可以的話請自己去麥當勞換娃娃、不要期待我會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時候傳簡訊給妳、不要期待我當道明寺）；盡力誇張那對於男子氣概以及對遠去的「嫻靜女友」的想像與要求（不要太時髦、不要太性感、不要管束我、不要干擾我、不要笑太大聲、不要遲到；儘管我看不到，妳的內衣也要保持光鮮乾淨。）──總而言之，我們在這50件事裡同時可以看見兩種東西：一是我們所身處的當代，媒體環境以及商業運作合力打造的一種特殊的「親密關係」模式；二是這種模式奇怪的與一種女性感官呈現高度親近，而男人感到焦慮、憤怒，或害怕。
是的，焦慮。一種被包圍在嗡嗡雜音當中感到煩擾不堪而又無處抗議的焦慮，這50件事加起來，我們簡直可以聽到男人反覆的、歇斯底里的暴怒聲音：「不˙要˙逼˙我˙談˙戀˙愛！！！」（一定要三個驚嘆號以示其受盡壓迫的委屈怨忿。）拒絕對獨占的要求（我有性幻想、我一定會幻想其他的女人、我一定會幻想其他的女性友人）、拒絕對溝通與親密的要求（請不要依賴、請不要逼我說、請不要逼我聽、請不要逼我提供陪伴）、拒絕浪漫（不要逼我說愛妳、減少幻想、減少對可愛東西的迷戀也不要逼我參與妳對可愛東西的迷戀），我們想不出一個浪漫愛腳本若真符合了這些要求之後還可以剩下什麼；但更令人莫名奇妙的是，既然如此，辛苦寫這樣一封「給女友的信」又是何苦來哉？（不要加入浪漫愛腳本，不就好了？一個人圖清靜，不要談戀愛，不就不受煩擾了？）
矛盾、反覆、充滿了情緒張力的邏輯不通，這些從前被視為負面女性特質的條件在這樣一封信裡展露無遺，認真觀之，這封信裡所表達的絕不是純然的「男性觀點」，而是一種「男性特質的騷動不安」（騷動不安？多麼不純粹，多麼不夠「男性」的情緒表達啊）。而這封信在網路世界流傳廣泛的程度（同樣這封信在筆者的信箱裡就至少從不同的來源收到過兩次），也在在揭示了此般騷動情緒在我們社會當中存在的普遍程度。而關於此點，社會學家安東尼˙紀登斯在《親密關係的轉變》當中對於現代性與親密關係的一些描述，也許就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去理解這個現象、此般焦慮的路徑與靈感。
事實是，一個以女性為主要推動者的性別革命一直在發生，而且革命從不僅僅只停留在我們肉眼所見的「公領域」──資本主義市場、職場、政壇與其他種種，我們身處的當代性別關係正在產生巨大的改變，而這樣的改變也無可避免的在波及、滲透入私領域當中的親密關係與浪漫愛模式。
紀登斯貫穿全書的一個重要觀點，便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衝突來源：變革是顯而易見的，然而這些變革卻基本上是女性打造的結果。我們可以由此體會男人們的焦慮與陌生：「五十件事」的話語聽起來都很熟悉，男人的抗拒不會只在於這破碎的五十件事，這麼強烈的企圖切斷關係、企圖宣稱「那不是我的世界」所體現的卻恰恰是他們多麼深切的嵌牢在這個世界裡。而這五十個邏輯不連貫、瑣碎的要點所要表達的其實也只是一種對於（他們所表面上拒絕的）無盡溝通的強烈渴望。（未完待續）
原載台灣立報性別版
2003/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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