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記得一本有趣的小說《惡童三部曲》,在第二部的開頭,有一個手抱著畸形嬰兒的少女亞斯蜜納,走投無路的出現在主角盧卡其家門口向盧卡其求助,亞斯蜜納說,她因為懷了自己父親的孩子,而被繼母趕出了家門,她需要一個安身落腳的地方。盧卡其問:「妳的父親強暴妳嗎?」亞斯蜜納回答:「不不不,他很愛我,我們相愛。我們很快樂。」在事發之前,亞斯蜜納的父親幾度拒絕亞斯蜜納的主動求愛,「因為他不願意傷害我的身體。」但亞斯蜜納無法抵擋對「極致溫柔的感覺」的渴望,因此用盡一切心力勾引、哀求、設計自己的父親進入她的身體,並且成功了,父親痛哭失聲。
我一直在試圖幻想故事的另外一種版本,也許因為它這麼突梯的顛覆、破壞了所有我們想像中的「兒童」影像,所以顯得這個故事這麼有趣、也使我不斷的幻想著故事非常有可能有的,更為有趣的可能性。比方說:亞斯蜜納被父親趕出了家門,因為父親試圖求歡,卻意外發現亞斯蜜納正與黑猩猩「相愛,而且很快樂」,然後父親依然會「痛哭失聲」,只不過就不會再是上面的原因了。(這時,應當更為憤怒的會是婦女團體,還是動保人士呢?)
後來我思索這個故事為什麼只可能在文學作品中發生,是實體世界太無趣還是我們的所知終究太貧乏?也許事實是:許多的亞斯蜜納,無論是跟父親或跟猩猩相愛的亞斯蜜納,所有的「快樂」只能發生在所有解放論述之前、只能發生在沒有保護運動的地方。在這些時候我們難免反省、尋求關於解放的意義、或者那些名為保護的言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高中時我喜歡一套三毛翻譯的阿根廷漫畫:《娃娃看天下》,裡頭有一個喜歡做白日夢、胸無大志但常常煩惱著「為什麼我就只能是個小鬼頭」的小鬼米蓋,一天睡夢中走到一個高大、西裝筆挺的男人面前(小米蓋的眼睛剛好只到男人的膝蓋),男人說:「為了尊重你的獨立人格,我們決定今後開始稱呼你為『發展中的人類』,而不再是小鬼或兒童。你同意嗎?」小米蓋答:「是的,先生。」男人又說:「為了慶祝這值得紀念的時刻到來,我們應當喝一杯酒,你同意嗎?」小米蓋答:「是的,先生。」男人向畫面外的服務生吩咐:「請準備兩杯酒,一杯給我,另一杯也給我。」接著,男人拿著兩杯酒對著小米蓋說:「敬你,恭喜你做了發展中的人類,但由於你尚不是『真正的人類』,所以你的這一杯酒,只能由我替你喝了,你同意嗎?」小米蓋又答:「是的,先生。」男人喝完酒,這才滿意的說:「謝謝你,這位『發展中的人類』,你現在可以走了。」
第二天,小米蓋對他的同伴說:「昨晚,我夢到我還是一樣是個小不點兒,但是人們多麼的尊重我啊。」
於是我想像著兩種兒童,反叛的與順服的;更想像著多種「主體」,諸如「真正的人類」、發展中的人類,或者非人類──也許事情其實沒那麼簡單,我們都經歷過身為「發展中的人類」的時刻,可惜我們沒有人有機會「身為一隻黑猩猩」試試與人相愛的感覺,從這個角度說,我們要如何理解反對獸交的動物保護,而不試圖想像反對用黃瓜自慰的「物種保護」?
動物當然不是兒童,但麻煩的是,我們卻經常難以發覺婦女團體版本的「兒童與青少年(發展中的人類)保護」,與動物解放版本的「動物保護」之間真正的差異分格線。
原載台灣立報性別版
2003/5/13
文章定位: